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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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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普度寺,寂合住持唤来汤絜,干瘪手指沾了雄黄酒在他额头上写了个“王”字。
汤絜乖顺地并着腿,跪坐在蒲团上,待寂合住持写完了,他小心翼翼试探道:“师父,我今日与姜璟哥哥在一处。”
寂合住持放下酒,拿棉布擦了擦手,他拨着佛珠,虽垂暮,却矍铄,目如阳春。
“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广照你与他因缘太深,我不会拦你,只是因果你要自己承担。”
汤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寂合住持便让他去寺院各处送草药。端阳正午,阳气旺盛,据说是草木一年中药性最强的一天,僧人们常在这天煮药草水沐浴,以此驱邪。
夕阳连水,色染霞空,汤絜完成了任务,于是又绕到了北边院子,搬了两个小马扎和绵山一起坐在外头的火炉前熬草药。
药汤在瓦罐里咕嘟嘟地吐泡泡,汤絜和绵山不约而同地捧着脸无聊,蓦地,外间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跑去察看。
屋内,姜璟不适地抵桌撑头,眉头紧皱,茶杯碎在脚底。
绵山眼神一凛,将姜璟扶到了里屋,汤絜本想帮忙,绵山却谢绝,并叮嘱他天色渐晚,早些回去。
汤絜愣住了,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瓷片,到外面继续看着药汤。
他曾多次悄悄为姜璟把脉,平和的脉象下是精神的萎靡疲乏。姜璟的病不浮于表面,不来势汹汹,而是在缓慢侵蚀他的身体。
汤絜肯定,这绝对与皇宫那边有关。
姜璟是后半夜醒来的,绵山用草药水帮他沐浴后,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感觉手上覆着什么东西,姜璟扭头一看——小和尚正趴在床沿上呼呼大睡,他小巧的手握着姜璟的手,却完全没发现姜璟醒来。
堂上挂的艾草被未闭紧的窗透进来的晚风吹得左右晃荡,小和尚瑟缩了下,吸吸鼻子继续梦周公。
姜璟反握住汤絜的手,直身把汤絜抱到了床内侧,揽着小和尚的腰,贪婪地闻着小和尚带出骨子的奶味,比夤夜更晦暗的眼眸注视了他许久。
*
日月如梭,岁月如白驹过隙,汤絜与姜璟约定,两人除夕团聚守岁;上元观灯出游;清明踏青,端午泛舟;七夕祈福,中秋赏月;腊八的时候便在屋头烹雪煮粥。
弹指之间,已逝五年。
汤絜的个子抽条了许多,稚嫩的孩童面庞也逐渐成长为霁月清风的少年人,唯有那双像在冰水中浸过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澄澈。
姜璟浸染焚香,佛性满怀,眉目皆淡然,汤絜看他颇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胸襟,师父却说他还差得远。
瑞雪纷沓,第六年的上元来了。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万盏灯齐燃,空中焰火纷纷,乱落如雨,火树银花,灯月交辉,游人如织,袨服华妆的美人们笑语喧哗,熙熙攘攘。
狭窄小巷中,气氛却是与之相差甚远的冷凝。
蒙面杀手挟持着汤絜,刀架在他脖子上,渐渐压出了一道血痕。
“殿下如果自刎的话,我便放这小子一条活路。”几个蒙面人围着姜璟,其中一人扔了一把刀在他面前,沙哑着嗓说。
姜璟指甲都扣进了手掌中,青筋暴起,沉默了阵,随之冷静地盯着他。
挟着汤絜的蒙面人见他无动于衷,怀疑自己抓错了筹码,目光一厉,刀锋就要一提。
汤絜心觉不妙,提前扭开脖子,避开要害,身子一低,手肘一曲,痛击身后人的腹部,趁蒙面人不防,反手夺过了他的刀,又咔嚓一声,抬脚踹断了他的腿。
汤絜心中郁结,要不是出家人不杀生,否则我拿刀三下五除二,有你们什么事儿啊?
来不及多考虑脖子后的血流如注,他一把扯住姜璟就往巷口外跑去,那里车水马龙,杀手们不敢随意暴露。
飒——
这时从小巷两侧的砖墙上突然显现出无数暗卫,隐藏气息的手段,连汤絜都没有觉察,个个能以一敌百。
他们以绝对的包围之势绞杀了蒙面人,血溅青墙。
汤絜松开了姜璟,捂着伤口倒退两步,他猛地感受到了来自后颈巨大的痛意,急急地喘息着,鲜血粘腻地沾了满手,染湿了衣领。
恍惚倒地之际,汤絜感觉有人接住了自己。
对面暗卫中一名男子摘下了面罩,朝两人走来,走到两三步远的地方,他半跪在地上。
汤絜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人了,但他清晰地听到抱着自己的人叫他——佟慎。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与姜璟五年之约,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不会害他。
师父说的真对啊,一个要成为君王的人怎么会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胸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