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董的现代日常》墨落成雪

12、第十二章

　　12.
　　巫珩依旧按部就班地上着课，案子的事他如今不在其位，自然也不好去过问，只是没过几天，下课后一出课室，巫珩就见台阶下有两位略有些眼熟的人脚步匆匆地过来，是那位姬处长的手下，刚成年的血族和一个鵸鵌妖——叫什么来着？
　　“玄璜阁下安。”沐青阳本能反应先于眼睛发现巫珩出现，连忙上前见礼。涂奇亦跟着打了个招呼。
　　“嗯。”巫珩没问这二人来华大所为何事，特管处毕竟是灵异界的衙门，作为公职人员总归是有事要处理的。
　　两人打完招呼也不耽搁便往课室去。“哪位是孟瑞延？”听到那小血族的声音，巫珩稍微顿了一下，他记得助教的名字就叫孟瑞延。
　　孟助教还在和学生交流，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有些疑惑，周围稍微安静了一下。
　　“特管处，认识林鹤妍吗？”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听到课室里的声音，巫珩心念微动，苍白的手轻轻摩挲着竹骨伞打磨光滑的木柄，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身后的课室里传来一声惊呼，随后有人从里面冲出来，那个鵸鵌大声呼喝。巫珩神色淡淡，杵着伞的手握住伞柄，抬手一挥。
　　紧随着冲出来的沐青阳只听到一声重物击打□□的闷响，孟瑞延一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如同一个被捞出水的虾子一般捂着腹部，蜷缩着停在半中央的平台上，脸色惨白。
　　“嘶……”沐青阳觉得自己肚子和骨头都开始疼了，不敢去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大佬，三步并作两步下去将人拽起来拷上。
　　“多谢玄璜阁下。”
　　巫珩略颔首，从两人身边走过，撑开伞挡住初秋上午的阳光，也挡住身后窃窃的私语声和探究的目光。

　　当天晚上巫珩又收到了姬临渊的帖子，这位礼仪完备的姬族长遣人送来拜帖约时间拜访。使者上门时巫怀尧正巧也在，还玩笑了几句，说如今这社会已经几乎无人再遵循这些旧时礼仪，也就吾父与这位姬氏守护者有昔年贵仕之风。
　　巫珩便问如今的情形。
　　“如今不似当年电话还需接线，有号码便可直接拨打，还有好些即时通讯工具。”巫怀尧想了想，“父亲不用手机，但好歹电话您当年还是用的罢。”巫先生自然是用电话的，毕竟不能总用寻鹤符传递消息。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巫珩想到曾有人怎么说。目光不由得落在书案边的落地灯架上，描花灯罩里并不是跳跃的烛火，而是特意挑选的灯泡，书案上轻巧的计算机上正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新闻。指尖抚摸着手下红色书封上白色的“宪”字，巫珩漆黑的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于是第二日姬临渊拜访时，便递了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卡片过去：“以后若有事，姬族长便可打电话寻我。”
　　姬临渊没有拒绝，只道：“那日后玄璜先生莫要嫌临渊时常来电搅扰府上清净才好。”巫珩一哂，他莫名觉得即便是有电话联系，这位姬族长时常上门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
　　半池荷香驱散夏末的余温，只留下清雅的气息氤氲，小炉上的茶汤沸了，巫珩熄了炉火，为两人斟好茶。姬临渊接过，就着傍晚的湖风饮了一口仿唐时手法烹的茶汤，方才谈起此次拜访的原由。
　　案子结了，凶手正是巫珩在华大的那位叫孟瑞延的助教，巫珩对此竟并不觉得太意外，仅凭他一听特管处的名号便夺门而出的举动，就足够叫人知晓其中的问题——就如寻常人不会一听到警察找便掉头就跑一般，更何况特管处这个名字，寻常人也难以将其与执法机构联系起来。
　　然而巫珩还是有些疑惑。那人身上虽有接触鬼魅的阴晦，却并无为恶的罪业与煞气——这并非常见之事。
　　很快，姬临渊为他解了惑。
　　“其实并不止这五位死者，嫌疑人一共卖出了四十九个人偶，每一个都以骨殖和头发为引，附着亡魂死气。只是这几个是最早的，所以先出事。我们上回在火场见到那人便是其中一个，若是再晚个几天，便救不得了。”也正是通过此人，行动组才找到这些人偶的来源。
　　“人形易生灵智，也易藏污秽，死气附着其上必不会散。”巫珩饮着茶补充，“生人接触日久必被侵蚀，七魄附着于傀偶之中，只余三魂成行尸走肉。”
　　“如此说来，那死气的原主是死于坠楼？”因死气而被困于人偶之内的亡灵，被迫成了另一种形式上的地缚灵，只会遵循本能地重复着死亡的动作，而死气会侵蚀生人，所以那些死者才会以坠楼的形式死亡。他所见的并不是死者本身跳楼自杀，而是被死气侵蚀的行尸走肉在重复地缚灵的死亡而已。
　　“对。那人是孟瑞延的新婚妻子，两年前意外坠亡。”似想到什么，姬临渊叹了口气，“他想以此复活爱人。”
　　巫珩默了一时。“但此举只会让原主背负滥杀生人的罪业。”生死有别，除非有因果，否则死灵杀生人的罪业比活人杀人更重，而死者皆因死气侵蚀而亡，罪业自然算不到孟瑞延头上去，他所有的不过是接触骨殖而沾染上的阴晦死气而已。
　　只是此举——
　　巫珩不是当事人也不是办案人，不好评判孟瑞延到底是有意无意，便不再说下去。
　　倒是姬临渊接着往下说：“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被骗了或是有什么误解。毕竟他身上并没有灵力，而很多时候为了寻回已逝的挚爱人会做出什么事，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最开始？”巫珩挑眉，所以说——
　　“对。”姬临渊摇摇头，“原主坠楼是意外，她有两份保险，受益人是作为丈夫的孟瑞延。后来孟瑞延用这笔钱置车房、读研。”
　　“但是在原主坠楼那段时间两人曾争吵过，此后孟瑞延夜夜被愧疚折磨，总觉得亡妻入梦要他下去陪伴。时间久了便受不了，想要亡妻彻底消失，再也不能来打扰他。便用了这个法子，要其背负罪业在阴间受罚，便不能出来了。”
　　巫珩却敛了眉：“那孟瑞延不过是个寻常人类，珩观其并非灵师，也无异能，却有如何知晓这样的法子？”
　　“还在查，人偶也没有找到。”姬临渊也沉默了一下，“孟瑞延与林鹤妍的家族和朋友都没有与灵异界相关的人，两人也并不是神秘学说爱好者，故乡也并没有类似的传说，便是网络上也不见其浏览过类似的信息。”也就意味着，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孟瑞延并没有可以获得这样能力的渠道。
　　姬临渊担心的便是孟瑞延的能力与那些人偶的来源。就如处里同事说的那个比喻：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你家的角落已经隐藏着不计其数的蟑螂了。这件本就触目惊心的案子背后，或许还有更为错综复杂的阴暗，而这四十九条人命，不过是露出来的沧海一粟。
　　说完，连姬临渊自己都觉得无话可说了，这不过是一件因愧疚而起的案子，便牵连如此之多的人，若其背后真有更深的诡谲算计，还不知会如何。一时间便也觉得人心难测，倒比世人所惧的妖鬼更可怕些。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便也不免露出些邑郁。
　　巫珩见了，朝他端起茶盏。
　　“敬你。”
　　姬临渊一愣。
　　“敬你及时挽留四十四条无辜性命。”
　　于是微蹙的眉便舒展开来，姬临渊露出笑容，也端起茶盏，“这次的案子是五队接的手，我也只是从旁做些工作罢了。不过玄璜先生的茶，临渊便厚颜了。”素白的脸被高悬的描花琉璃宫灯映出浅浅的绯色。
　　“姬族长何必妄自微薄。”巫珩也柔和了眉眼，挽着袖摆斟茶，却对先前谈话中的一个细节好奇心起，“此案跨越京城、云间、金陵三地，诸位死者却是如何得到这人偶的？”
　　姬临渊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玄璜先生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随即想起来这一位连座机都才开始用，显然是不清楚网上购物这样的新兴事物，便解释了几句，“如今网络通讯发达，可在网上买卖商品，几位死者便是在网上买的这木偶。”
　　“原来如此。”巫珩对此倒有几分兴致，听他说了网购快递的便捷迅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昔年李三郎一骑红尘妃子笑，引得渔阳鼙鼓过潼关，如今却是燕入百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