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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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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慕华不喜异族,连带不待见特管处,但对其处长姬临渊倒还算尊敬,却是姬临渊是守护者族长的缘故。
见是姬临渊亲自上门,便痛快的进行了并案交接,将手里的资料交了出去,却是特意将巫珩放在了嫌疑对象的最上面,有意要看姬临渊的反应。
见状姬处长却只是笑笑,人是要问的,但他却并不认为那位玄璜大人是嫌疑人。先不说就目前来看这是一个夺魂的案子,作为血族,本就没多大的嫌疑,金陵头两起的案子发生时这位还未苏醒呢。
更何况这位血族还是执律者。
只不过既然是目击者,或许可以请教一下,并案的起因也是因为昨日那位大人送来的消息,若非那份帖子里所言,这案子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特管处手里。而这耽搁的时间里,或是难以定案,或是平白有人枉死,都是他们特管处的罪过。这份情承了,也是该道谢的。
想到这儿,姬临渊先放下思绪,先进行交接,又向慕华和姚队长询问了很多细节,倒是得到了一些线索。
“人偶没有找到么?如此便多谢诸位了。”姬临渊朝两位队长颔首致谢,叫人跟着去取证物。
“我们分内的事。那位巫老师与死者室友都提到一个洋装打扮的人偶,但确实没找到。我只是听说这些人形的东西有些邪性,也不知是不是有关系。”
姚队长对特管处本不知情,但奈何搭档慕华就是个不一般的,特管处又在自己辖区,倒也知道了些,但因几乎不曾接触过,倒也谈不上喜恶。
“另外有个不情之请,待有了结果还希望姬处长能够告诉一声,也让兄弟们知道,毕竟是经过手的案子。”据他所知,凡是到了这个部门手里的案子,最终都没了下文,他不想自己也遇到这样的事。
按规定,是不该再与常人有什么牵扯的,但这儿有个慕华,恐怕多少都知道一些,最后通报一下结果,也不算违规,姬临渊并无不可地应了。
待出门上了车,姬临渊先吩咐沐青阳向巫府递上拜帖,作为第一目击者中唯一的灵异界人士,那位血族大人应该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果真不愧是执律者、东街古宅的主人,头儿的名帖可是难得一见。”涂奇不由玩笑道,他也就不到两百岁,并没有赶上那位执律者的时代,也就听听传说罢了。
“要不人家是执律者呢,现在还有多少人遵崇这些古礼?”沐青阳将名帖收好,化作蝙蝠。常人这边不必说,早七八十年都无人在意这些了,便是灵异界也只有几家传世已久的避世之家还偶尔一用,所以即便是轩辕守护者,也用得少了。
“……汉世宗一朝,帝刘彻攘夷拓土,并朝鲜、吞百越、征大宛、破匈奴,奠定了汉地范围,首开丝绸之路,开中原与外域交流先河,无愧其谥号‘武’;
“但其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晚年以巫蛊之名逼死亲子嫡妻……
“其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尊崇儒术’,虽结束先秦以来‘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的局面,然则亦间接造成人治——专/制的思想单一局面,使先秦商君变法以来萌芽的法治思想夭折,并影响后世至今……”
“今天就到这里。”顿了顿,巫珩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几秒钟后,下课铃响起,下面的学生这才从讲师清冽微沉的嗓音塑造的精神世界中回过神来。
“巫老师,再讲讲嘛。”
“时间到了,你们还有课。”巫珩指尖轻轻敲了敲讲桌。
“下课。”
“巫老师您等等。”见巫珩要走,几个学生连忙围上去。
巫珩停住脚步回头:“何事?”
“老师能不能加个微信啊,要是没弄懂可以课后向您请教。”一个学生举着手机问。
巫珩摇头:“没有。”
学生想了想,“那老师您手机号码多少?”
依旧摇头“我不用这个。”
其他人若说连个微信也没有,肯定是没人相信的,但他们巫老师是个穿曲裾写繁体板书的人,而且看上去就仿佛与普通人隔着时光的距离感一般。
这样一个人不用手机或许夸张了,但是没有微信他们还是信的。
“噗呲”旁边年轻的助教忍不住笑出来,第一次与这位爱穿汉服的巫老师接触,发现对方居然是个连微信手机都不用的“古人”时,其实他也和这些些学生差不多的反应——虽然惊奇但是毫无违和感啊。
“若有事,可找孟助教便可。”做了个到此为止的手势,巫珩拿起放在门边的黑伞,看了看那位年轻的助教不由皱眉,“年轻人多晒晒太阳。”
“啊?”孟助教愣了一下,随即应道,“额,好,好的。谢谢巫老师。”
见他如此,巫珩也不再说什么。初次见这助教便觉其身上似有阴晦,然而却没有为恶的罪业与煞气,只当是不慎沾染上了什么,今日却见那阴晦似乎更重了些,也不知是遇上了何事。
旁边有学生听到了,不由得笑道:“明明巫老师自己也很年轻嘛,看上去和孟助教差不多呢。”助教多是研究生,二十三四的年纪,而他们巫老师真实年纪不可考,但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顶着这样年轻的一张脸,管人家叫年轻人,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孟助教没有理会旁边同学的打趣,目光一直看着巫珩走下台阶的背影,直到其坐上停在路边的车走远,连车影都看不到了才将视线收回来。
“孟助教?孟助教你怎么了?”有人伸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微信来扫一下。哎?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出那么多汗?”
姬临渊是傍晚的时候到的东街19号,彼时巫珩在庭院涉水亭中翻史书备课,史书多是后朝继任者编修,难免带了些个人观点,再者金氏修全书大肆删改典籍,很多东西都残缺不全或是面目全非,他所知道的史实是否都讲给那些孩子,他需要斟酌。
“先生,特管处姬处长来访。”亭外有梳着朝云近香髻的鬼侍双手交叠朝巫珩行礼。
“请到花厅。”花园不是待客的地方,巫珩搁了笔,想了想下又道,“若见到慕警官,亦请进来。”
“诺。”
侍女应了声,自去将来客请进来。巫珩亦往花厅去,只留下摊开的书在湖风中自顾翻了几页。
《史记·卷五》:“……帝颛顼之苗裔……”
“贵客来访,自当奉上酒水,雨前龙井与梨花酿,不知姬处长喜欢什么?”
姬临渊与慕华刚在花厅坐下,便听得门外清冽微沉的男音,接着就见此间主人走了进来。
“临渊衰病沉疴之身,便不浪费玄璜先生的好酒了。”姬临渊起身颔首,“叨扰了。”
因着是在对方地盘上,又有姬氏守护者在,慕华面色收敛了几分,只问:“巫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与姬临渊在门外遇到,本来做好了被拒之门外便厚颜与姬临渊一起进来的准备,没想到迎客的鬼侍说了句“先生知道慕警官要来。”便将他也请到了这装潢风雅的厅堂。
高髻罗裙的侍女奉了茶上来,姬临渊倒是看得出那侍女分明是被阵法凝了实体的残魂,看来这位玄璜先生不止是吸血鬼,还是一位灵异师。也对,巫姓自古就与巫覡有关。
茶是上好的明前急程,巫珩闻着茶香开口,“不知姬处长到访鄙府所为何事?”
“此次拜访临渊有二事。”姬临渊将茶盏搁在花梨木小几上,取出压着凤衔蔷薇的名帖,“先是谢过玄璜先生提供线索。”侍立一旁的鬼侍上前接了名帖捧到巫珩面前,巫珩收了,略颔首:“分内之事。”
闻言姬临渊接着往下说:“二是两起案子先生都是现场唯一的灵异师,或许会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临渊此来便是再做一回笔录。”
“确实有一些。”又对慕华道,“慕警官既心存疑虑,不防稍坐一听。”
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巫珩开口:“昨日的学生在课上有魂魄不稳之状,衣上饰物有死气,占卜的结果是坠亡。”
将死之人身上会有死气,倒算正常,而擅长卜算的灵异师能够凭借随身物品卜算他人的一些状况。
但是这个姓巫的是科尔乌斯家的吸血鬼!
“但以她的姓名面相筮问,却是寿数七九。”巫珩说得慢,但一句比一句信息量大。
寿数七十九,这说明那死者命中并无这一劫,无论怎样,她应该至少活到七十九岁,但却在双十年华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本不该如此短暂的生命。
慕华自知道面前这异族是吸血鬼,对他的话便存了疑,这么一个视人类为食物的怪物,他的话怎么能信。
又听他说占卜筮问,而对面那位姬处长却似乎深信不疑的样子,便忍不住打断:“什么时候吸血鬼也会占卜了?”
“慕副队长。”巫珩还未说什么,姬临渊却敛了面上和煦的笑容,显出肃穆的威仪,“玄璜先生姓巫氏。”
姓巫……慕华噎了一下,他倒忘了这人的姓氏。若是在现代,姓巫也没什么,但看这吸血鬼做派肯定不是近代人,听说古时姓巫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那些皇家国师就是由姓巫的人充任的。
巫珩嗅着茶香,并不在意道:“慕警官可要听下去?”
知道这个吸血鬼可能是巫师,而且还给特管处提供线索,慕华也不好揪着不放,再加上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特管处,现在是守护者亲自接手,他再插手就是违纪了。于是抿着嘴朝巫珩说了句“抱歉”,便起身告辞。
巫珩表示不便送客,仍让那梳着高髻的鬼侍送了慕华出门。
待慕华出门,巫珩淡淡地摇了摇头,接着道:“这两位死者,其血液均无新死者之感。”
“用衣饰占卜的结果是死于两年前。”
“……”
姬临渊默了默,突然想到幸好慕华先走了,不然怕是会跳起来的。
“傀儡?”
“确实是鲜血,只是无生气。”死于意外的人生气不会散得如此之快,而制成傀儡的话是没有鲜血的。
姬临渊想了想,提出一个想法:“鬼上身。”
但是鬼不会无故上生人的身,会有损阴德。姬临渊突然想到那个失踪的木偶,犹豫了一毕竟按规定案子在未解之前是严禁透露给非办案人员的下还是说了出来。
姬临渊想过把案子说与玄璜先生是否合宜,不过案子的线索是玄璜先生提供的,玄璜先生又是执律者,倒也无妨。
“金陵三起案子里,都有目击者测过见过一个打扮成洛丽塔的木偶,然而警 方的物证里却并无此物。”看了看手机上刚收到的短信,姬临渊又补充了一句,“云间的那一起同样如此。这些木偶都找不到了。”
巫珩也见过那个人偶,抬手叫鬼侍去书房那东西,一面仔细回想当时细节:“那人偶身上,有些许死气——”皱了眉,“汉时曾有内宫女眷以傀偶寄厉鬼害人性命。”
姬临渊迟疑了一下,“说到木偶……毕方那回先生可留意到在火场的那个男人?”那个抱着人偶叫爱人的男人。
“那人偶该是用了人发。”巫珩自然还记得这件事,正巧鬼侍回来,奉上取来的东西,却是两张夹在一起的的画,他看了一眼,将其递给姬临渊,“仔细看来,三者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了。”只是他所见的两个人偶都不过是小女孩可怀抱的尺寸,而火场那日见到的却有半人多高,近乎一个真人了,一时间并未将两者联系起来。
两张画上分别标了“云间”和“京城”的字样,姬临渊无暇惊叹执律者阁下精妙绝伦的画技,仔细分辨了一时,“且不说服饰上的风格相似,单论五官面容,该是同一副骨相长出来的脸。”
巫珩虽有些不太能分辨人脸,记性却极好,那日回府后便画了这两幅画,尽管并未发觉其间隐秘,画笔却如实的记录了所看到的每一个细节。
“先生这两幅墨宝,不知临渊可否带走作为物证?”因那两个人偶已经失踪,寻常人也难以回忆起太多细节,故而这两幅画至关重要。
“姬族长自便。”巫珩并无不可,这两幅画本就是为了此案所画。
姬临渊将画收好,想到史书上一些关于人偶方面的记载:“传说汉武帝刘彻时期,先有皇后陈阿娇惑于巫祝,幽居长门宫,后有卫子夫与太子刘据因巫蛊事谋反被杀。”
“汉朝宫廷巫蛊事件屡禁不止,险些葬送了汉武盛世。”
“刘彻……”巫珩念了着这个名字,执盏的手顿了顿,怔了半晌才抬手饮了口茶水,“汉时确有内宫女眷以巫蛊害人,却非陈卫。至于刘彻——”
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巫珩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人形易生灵智,珩在汉宫曾见人以骨殖作器,亡者之灵被困其上,不知是否与此法有关。”
聊了一时,姬临渊告辞,巫珩起身相送。梳着云鬟高髻的鬼侍鱼贯而入收拾残茶点心。
“呀!”其中一个伸手去拿主位上的青瓷茶盏,然而手指触碰到茶盏时,那如雨过天青云破色的瓷器霎时碎成齑粉,被里面青碧色的茶水打湿成一滩泛黄的污渍。
送走访客,巫珩站在廊下看那一树桂花,不知名的雀鸟在树叶间跳来跳去,用铁色的喙去啄那小小的花朵,玄鸟收拢翅膀与尾羽,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刘彻……
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巫珩有一时的恍惚,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久远的、埋藏在岁月长河的河床淤泥里的往事,被流淌的河水翻出来,搅动成浑浊粘稠的污水。
“妾未曾行巫蛊事,十郎勿误我!”剥去华服的女子钗环凌乱,泪水打湿美丽依旧的脸庞。“君王疑心,妾以死明志!”素衣散发的妇人将白绫投向房梁挽了一个死结。黄门站在堂前声音尖利地念着皇帝的策书——
“……天下之乱,源于妖孽……巫祝惑天……除其印绶,不得涉朝政……”
尖利的声音好像一片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划过四肢百骸,划得人鲜血淋漓,连皮肉都被切割下来。
巫珩脚步趔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廊柱。
“先生!”旁边梳着朝云髻的鬼侍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来想要搀扶。巫珩缓了缓,抬手制止她的动作,“无妨。”鬼侍看他眼若滴血,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奴去请十七郎与十九娘?”
“不必了。”巫珩很快恢复过来,制止侍从要去叫巫怀尧与云昭的打算。
鬼侍犹豫了一下,只得应诺,抬头看着前面缓步从容的男子,宫灯光影下的背影沉静雍容如渊海——也如海一般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