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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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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宗想到动情处,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伊人身边。遥遥地闻得更鼓敲了三下,他索性踱出宫墙,仰头望见天心一轮圆月,四周还隐隐围绕着一圈虹霓,想起三月十五与郦君玉同游上林,谈笑赋诗之乐,更加相思难禁,心潮涌荡,暗暗猜度:他此刻在做什么?可也正望着这轮明月?他受了白天这一吓,只怕今晚未必睡得着,可也正在思量朕的心意?他主政多年,当然知道此事影响深远,罪在不可赦。哎呀,不妙!他向来胆大,是个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脾气,既然做下这等事情,只怕早已存了必死之志。一旦发觉机关泄露,会不会先行自裁?他自己是个医生,若要求死,再方便隐秘不过。唉,我日间睹见他真身,过于震惊,又恐怕消息泄露,匆忙送他出宫,竟不曾叫内侍传个安慰的言语。郦明堂啊郦明堂,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可能体会朕御辇送归的爱护之心,怜惜之意?切不要一时冲动,令朕终身遗恨。
成宗越想越是心惊,恨不得推低明月,拉出红日,好亲去看视。岂知四更天便涌起满天乌云,卷地狂风呼啸而来,催花折叶,敲瓦震宫。不久更下起大雨,千万点银线,连云垂地、河倾海泄一般倒下来,直到五更鸡唱,仍黑压压的,不见什么亮光。
郦君玉假寐了半宵,也不曾睡着。君王虽有旨说今日不必进阁,他恐怕朝廷有降罪的旨意,还是一早起来顶冠束带,因大雨倾盆,不便出来,只在内堂闷坐
梁素华也愁得未曾睡稳,早上起来对镜梳妆,也懒得调粉画眉,也不用簪花插翠,只穿了件水碧裙子,套个月白衫儿,便出来吩咐仆妇整备早膳。
郦君玉看他忙碌,笑道:“夫人呀,你夫君只怕活不过今日的了。待我过世后,你就是自由之身,到时候嫁个英雄年少的夫婿,比跟着我强上百倍。可要我为你预先留个后手,做个大媒,成就你的好事?”
梁素华粉面通红,暗忖道:小姐的心思越发难以测度了。要说昨晚的情形,分明是千忧万急的生死关头。看他现在的样子,却又不像是有什么大事。这些言语似乎玩笑,细想又好生蹊跷,还暗嘲我梦中定盟的旧事。我倒是甘心与他假凤虚凰,共度此生。敢是小姐撑不住,要说明了么?也不知他昨日在宫中,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他今日打扮齐整,又不出门,在打什么主意。
他一时间也不知从何问起,啐道:“老爷,你现今好好的,混说什么?我如今跟随老爷,也是受了皇诰的一品夫人,哪里还能再嫁?”
郦君玉笑道:“夫人曾经大难不死,可知有大福在后。下官是不要人守节的。夫人想嫁谁,尽管自己做主。你若恐怕诰命在身,不便改嫁,下官自有安排,到时候保管还你一个自由之身。”
梁素华益发惊疑,连问:“究竟是怎么了?果然事情是不可挽救了么?”
郦君玉长叹一声,道:“人生命运无常,翻云覆雨,夫人已经领教过的了。还问他怎的?”
郦君玉与梁素华调笑几句,看看已过寅牌,尚没有宫中消息,看来不是立即捉拿问罪的光景了,遂从架上抽了本书,坐在窗前闲看。尚未翻过一页,忽闻几声咳嗽,康若山掀帘而入,问道:“明堂,夜来身体如何?”
郦君玉欠身道:“这等大雨,义父何必劳动?孩儿不过醉了一场,没什么大碍。”
康若山待要坐下细询,忽见荣发来报,说是宫中来了一位小内官,奉旨探视老爷。
康若山问道:“可是司礼监的哪位?以前来过么?”就待迎出门去。
郦君玉心知必为那事,向义父道:“就说我身体欠安,请他到内堂见面罢。”
康若山答应着,同荣发出去了。梁素华放心不下,呼唤众丫鬟仆妇回避,自己却悄悄折回,潜身屏风之后。
片刻间,康若山引着来人进来。郦君玉在座上抬头,见那内监身形高大,绿衣绣氅,浑身湿淋淋地,进门后推开头上雨兜,露出一张俊脸,剑眉含嗔带喜,星眸脉脉若诉,正是当今天子。郦君玉怔了一下,因他孤身改装而来,不知意欲如何,既不能端然高坐,又不便行礼称呼,只得立起身来,不发一言。
成宗望见郦君玉无恙,欢喜得难以言喻,停步向康若山道:“咱家奉旨,有密事同郦相商议。太翁不必相陪。”
康若山见郦君玉微微点头,应诺退下,传令家人勿要打扰,连廊前伺候人等也都遣开。
成宗缓步走近,含笑问道:“保和公,宵来酒意如何?”
郦君玉揽衣下跪,道:“万岁天恩,臣罪该万死。”
成宗又怜又爱,拉着他袍袖挽起,问道:“吐血究竟是什么症候?可有妨碍?”
郦君玉道:“谢陛下关心,没什么妨碍了。”
成宗上下打量,见他容色如常,笑道:“昨日可吓到了么?朕命御辇送归,先生可会得朕爱护的心意?”
郦君玉双颊微红,低头道:“陛下曲意回护之恩,罪臣碎身难报。”
成宗掸了掸衣袖,道:“湿哒哒好不难受。先生果有报答之心,就帮朕把这袍子解了吧。”
郦君玉见他眉梢含情,嘴角带笑,一派暧昧旖旎,正色道:“臣虽待罪,也是国之大臣,请恕臣不能奉侍衣裳。”
成宗想不到他身份已露,还是这般刚硬,心中暗笑,道:“保和公莫气,莫气。朕非是将你比于奴婢。朕平时待先生如何,先生难道不知?况先生素日也是极有心的,一般下属同僚,还常加关切。朕一早冲风冒雨而来,难道先生竟不感念?”
郦君玉眼见这种天气,皇帝孤身来访,衣裳尽湿,蝉翼冠歪在一边,下襟靴子满溅泥痕,九五至尊弄得如此狼狈,岂能没有感激。但此刻事非寻常,况前次同游上林,他已领教过皇帝忽进忽退的手段,若即若离的态度,不敢轻易表露,遂坚持着默然不语。
成宗无奈,只得自己解去外面披风。内里衣衫虽也湿透,但看郦君玉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毫无移动的意思,只得作罢,上前拉起他的手,道:“郦先生,你且坐下,待朕慢慢对你讲。”
郦君玉默然随皇帝同坐于榻上。成宗端详着他脸庞,只觉嗔视顾盼,都别有风流,委实是忍不住的喜爱,道:“相国啊,你好生欺朕!朕只道你是一代才人,不世出的奇男子,不但委付江山,更交托心腹。岂知你竟是女子!忠孝侯上表时,朕也曾疑惑,上林苑中,也几番试探。哈哈,郦先生,天香馆里金銮殿上,你那些厉色严声,朕如今思之尚且胆寒。前情如今也不用说了,你果然是孟尚书的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