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风》梁晏戈

2、再见

　　朗月他爹好像明白了自己是中举无望，便把所有的指望落在了朗月身上。每日压着朗月读书，也不再允许他跑上街和一帮孩子鬼混。
　　渐渐进入少年时期的朗月，也敛了玩耍的心，知道了要上进。
　　托小胖替自己打听过，那戏班便没有一个叫做清风的，小胖为这还嘲笑了自己：“什么清风？哪有清风？可怜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一颗真心掏了去。”
　　一日，他在书上看到一个词，叫做朗月清风……
　　“朗月清风，朗月清风…”他默默念了两遍，轻轻笑了，原来不过是随口一说，匆匆一面，然后陌路两立。
　　戏班子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却悄无声息，一日。朗月正在窗口读书，小胖在窗口探头探脑：“哎，戏班子走了。”
　　朗月手一顿：“哦。”
　　“你不难过的吗？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就让他走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反正也毫无意义。
　　“你越来越像你爹了……”小胖撇撇嘴：“满嘴都是弯弯绕。”
　　朗月也不辩驳，默默举起自己的书读着，再不看小胖一眼。
　　等着朗月像原先那样扬起拳头威胁自己的小胖看着默默读书的朗月，无趣地咂了咂嘴，转身离开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朗月已褪去稚气，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朗月他爹的身体每况愈下，加之朗月不想步他爹的后尘去考那科举，便在集市上占了一小块地方，卖一卖自己的字画，也好换些钱财给爹抓药。
　　街坊邻居皆感叹，那时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如今也可以安安稳稳地照顾他那重病的爹，风度翩翩地执笔写字作画……这些议论传到朗月耳里，他只是含蓄地笑一笑：“那时是年少无知，年少无知。”眼里总闪过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惋惜。
　　一日，城中又敲锣打鼓，孩童们都跑着闹着：“戏班子来啦！戏班子来啦！”
　　正执笔的手一顿，朗月微微一笑，想起了自己那肆意的时光，以及那个不叫清风的花旦。摇摇头，继续作画。
　　“帮我给这扇子题个字。”一只芊芊玉手递来一把白扇，细瘦的手腕上绑着几圈红绳。
　　朗月闻声一顿，又看到那人手腕上的红绳，惊异的抬头。
　　依稀记得当年那惊鸿一面，恍然如梦。如今大梦初醒，故人便在眼前，素白的衣衫，长发乌黑白带系，弯弯眉眼让江南烟雨也失色，有道是陌上公子人如玉。朗月盯着面前的人，眼眶微微发红。
　　那人被朗月盯地不舒服，张口：“不能题吗？那我便走了。”说罢就要抽扇离开。
　　“且慢。”朗月按住他的手：“公子要我写什么？”
　　“你自己看吧，寓意要好些。”那公子重新把扇子递给他。
　　朗月拿上扇子，提笔又落，再看那扇上多了行漂亮的行书：桃花流水杳然去，朗月清风到处游。
　　那公子接过扇子一看，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这是《镜花缘》里的。朗月清风……”
　　“公子，”朗月打断他，微微颔首：“朗月清风固然是妙，却不知公子真名是什么？”
　　“你…”那公子眯着眼端详着眼前冲他微笑的朗月，心中无端生出几分熟悉：“你该不会是那时跑到后台来的小鬼…”
　　“人家都说戏子无情，我看不然。”朗月执起正怔愣的公子的手腕，摩挲着上面的红绳：“看来清风没能忘了朗月。”
　　“我叫泽熙。”边说边抽回手。
　　“可我还是愿意叫公子清风。”朗月把手放下，笑看着泽熙红透的耳朵。
　　着手开始收拾字画，朗月看着泽熙不解地望着自己，淡淡一笑：“清风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哪能怠慢了你，今天就早些收摊，带你到处走一走。”
　　拒绝就哽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泽熙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朗月，只觉得仿佛一场大梦。
　　朗月收好摊，拉起泽熙：“清风，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泽熙抽出手：“班主有事找我，改日，改日再说。”
　　朗月听出这是个蹩脚的谎话，却依旧笑着，冲他摇摇手：“那便改日，我到时候还去城口那戏台看你唱戏。”
　　泽熙点点头，转过头拿着折扇疾步离开了。余光看着身后，朗月还微笑着望着自己，心中涌出一股异样。
　　朗月自嘲的笑笑，也转身离开，刚走到巷口，急急忙忙一个身影跑出，抓住朗月的胳膊：“朗月！你快回家看看吧，你爹，你爹他……”
　　脸上最后一点笑容消失殆尽，手上的字画掉了一地，朗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平日里的街坊邻居都挤在自己家里，有谁喊着：“快让一让，让一让，朗月回来了。”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只记得自己跪在了床前，周遭有人哭，有人议论，但自己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麻木的，麻木的跪着。
　　爹在床上躺着，但再也不会起来了，再也不会教他读书，不会拧着他的耳朵，大叫一声“小兔崽子”…他甚至没能见上他爹最后一面…
　　床榻边放着一张褶皱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朗月我儿，莫辱家门。
　　也不管那几家欢喜几家愁，城口那戏台上锣鼓又敲打起来，大戏咿咿呀呀地唱着，泽熙却再未见过那个笑着说要来看自己唱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