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望君思乡音  ...
            
                
                
                    - 
                          太阳从山头升起,司河转过身,恰好看见一缕暖黄色的光芒,他看着司磊笑了笑,两人便各自回家吃早饭。吃过早饭,司河跑到了冯连家里,冯连的外公正在灶前做饭,见他来了笑着大声打招呼,司河打过招呼,问:“冯连呢?”
  “这小子整天偷懒,还没起来呢,你去帮我叫叫他。”
  “哦。”
  司河走进冯连房间里,冯连还蒙在被子里睡大觉。这个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床,只有张小桌子和一个放衣服的小柜子,几样简陋的物具紧凑地摆在这个房间里,对着床头有一扇木框窗户,窗帘没有拉开,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黑沉沉的压抑。司河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让自己有些难以呼吸,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叫道:“起来啦起来啦,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冯连依旧蒙在被子里,一动未动。司河又过去掀开被子,光一下子刺到了冯连的脸上,他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转过身背对着司河继续睡觉。司河站在床头,盯着他的后背发了会儿呆,靠着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突然身后响起冯连闷闷的声音。司河猜想他是头闷在被子里的,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东西,像蚊子一样嗡嗡的,却很清晰。他问道:“阿音走了吗?”
  司河感觉他的声音像是从雾里传出来的,听不出他声音里所包含的情绪,他到底是不是难过的?他的难过有多少?这让司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嗯,才走不久。”
  冯连又不做声了。司河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又睡着了,转过身把脸凑到他面前,看见他是睁着眼睛的。司河笑道:“你还睡啊,你怎么没去?”
  冯连道:“没睡醒,所以没去。”
  “……喔,太阳都出来了,起来吧。”
  “好不容易暑假了,好好睡个懒觉不行啊。”
  “行……不过现在也不早了,我们早饭都吃了。快点起来,司磊本来还说要来找你打羽毛球的,没想到那么久还没见到你人,原来你还在瞌睡。反正现在太阳都要到头顶了,那我们就去河里面游泳去,你再捞几条鱼回来,还有螃蟹,这样我们中午就可以吃油炸鱼跟油炸螃蟹了,我好久没吃了。”
  “好了好了,我马上起来,你真烦。”
  司河笑了笑,说:“那你快点啊,我先去找司磊了。”
  冯连没有接他的话,司河使劲儿推了他的背一把,“我去了啊,你别又睡死过去了。”
  他还是把背对着司河不出声,司河也不再管他,跑去找司磊去了。
  司磊拿着捞鱼的撮箕跟司河坐在寨子外头的石桥上,太阳光直直地射在脸上,晒久了便有些刺得辣疼,他不满地咕哝:“阿连怎么回事啊?磨磨蹭蹭的,再晒下去我就要脱一层皮了。”
  晒脱一层皮刚好,司河心里偷笑着想道,外面那层黑黑的皮脱了,兴许就能白一些了,跟条蛇一样,大人们都说蛇每年要脱一次皮的。这样想着,又看了眼放在旁边的两个玻璃瓶子,那是冯连的外公喝酒留下的,大人总是把这些瓶子存着放成一堆,等收破烂的那个老头来的时候一齐卖了换钱,平时都不让他们碰。冯连悄悄偷了两个出来,在他们捞鱼的时候装鱼用。
  司河拿着瓶子到河沟里装了半瓶水,举在司磊头顶,瓶子里的水摇摇晃晃,阳光透过玻璃和水照在他的脸上,司磊用手拍开,看见冯连从小路走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大哥,我跟司河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天了。”
  “我不吃饭啊。”
  “还不是因为你睡大懒觉,不然怎么到现在才吃早饭。”
  冯连悠悠望了司磊一眼,司磊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司河轻咳一声,靠在司磊耳边悄悄说道:“你今天最好不要去惹他,他看起来……心情有点不大好。”
  “我也这样觉得。”
  “走了!”
  冯连对着两人大声喊了一声,也不管他们继续站在那里,大步走过石桥。
  从寨子前面的路沿着河沟往上走,有一处小水潭,两条小溪流各自两个山谷流出来在这里交汇,在两个山谷里面,又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山谷,大部分山谷里都有一些人家或寨子零星散布。他们几个经常去的是这之中没有人住的一个山谷。这个山谷并不大,一条小溪自最高的山岭上流出,沿着一条长长的山岭脚下缓缓流淌,在靠近谷口的地方是一片水田,这个季节水田里种满了水稻,有的已经开始抽穗了,放眼望去,一片浓绿郁郁葱葱接到远处的山脚下。再往山谷里走,只有窄窄的河坝子,两边被两条山岭紧紧夹着,越往里越是僻静,幽绿的枞树从山顶蔓延到谷底。
  在谷底,有几个天然形成的水潭,都比较小,其中最大的一个潭边有一块大石头,司河他们夏天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游泳,游累了,便躺在石头上平铺开身体晒太阳,等身上的水滴晒得全干了,又一头扎进水里。寨子里的大人经常到山谷里来砍柴,几个人远远地看见了就潜在水里憋着气,听着潭边路上没声音了,才冒出个头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冯连走到潭边,三两下脱光,一头猛扎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白色的石头上,映成一片斑斑点点。他这一下子猛扎进去憋了好一会儿,司河看着石头上的斑点被太阳晒得都干了,冯连才浮上来露出头大口喘气,司河跟司磊望着他笑,冯连便也笑道:“笑什么,这里面凉快透了,你们不下来凉快凉快吗?”
  说完又趁两人不注意往他们身上浇水,司河跟司磊都没留意,被水淋个正着,司河跟司磊大声叫嚷起来,也脱了衣服跳进水里。夏日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两人被晒了半天,此刻跳进了冰凉的溪水里一泡,立马暑气全消,前一刻的气也一并消了,跟冯连在溪水里嬉水笑闹。日头不觉已经西移。司磊便又嚷着该去捞鱼抓螃蟹了,把还在水潭里游的司河跟冯连拉上了岸。
  他们三个沿着溪水往回走,冯连拿着撮箕在水里捞小鱼,司河拿着那个透明的玻璃瓶子跟在他旁边,里面装了半瓶水,好用来放鱼。司磊随着二人的脚步,在后面搬石头抓螃蟹,把水搞得浑浊一片,冯连大叫着让他去前面,司磊满脸委屈嚷了两句,便跑到他们前头去继续搬石头抓螃蟹了。这样一路到了谷口,他们三个竟也收获颇多,司河跟两人商量着回去油炸了吃,司磊立马咧着嘴答应,冯连望了望两人,没有答话,笑着唱道:“停泊在昨日离别的码头,好多梦层层叠叠又斑驳,人在夕阳黄昏后,陪着明月等寂寞,年少轻狂有时难御晚秋风……”
  这首苏有朋的《珍惜》是他们几个经常一起唱的歌,也是司君音最喜欢的一首,上学的时候,他们总是在马路上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大声唱着这首歌。司河跟司磊望了他一眼,也跟着唱道:“珍惜青春梦一场,珍惜相聚的时光,谁能年少不痴狂独自闯荡,就算月有阴和缺,就算人有悲和欢,谁能够不扬梦想这张帆;珍惜为我流的泪,珍惜为你的岁月,谁能无动又无衷这段珍贵,明天还有云要飞,留着天空陪我追,无怨无悔也是人生一种美。”
  阿连还是为司君音的离开感到难过的吧。
  司河这样想道,不知道司君音现在到哪个地方了,可惜对于那堵墙以外的地方他一无所知。他们此刻在这里唱着她最爱的歌,会不会她这个时候恰好也坐在车上哼着唱?
  司河偷偷望了冯连一眼,见他只是低着头数着瓶子里的小鱼,手指抵在透明的玻璃瓶上,发起愣来。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火辣辣的日光照得他们的脸都红红的,一路下来,三人都只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回了石桥上,司磊好似才反应过来,道:“呀!都走回来了。”
  司河笑了笑,说:“那我们现在去阿连家吧。阿连,行吗?”
  “这个时候我外公他们应该回来吃午饭了,要不我们去你家吧?”
  司河想了想,说:“好啊,不过上次我们用的调料还在你们家呢。”
  “我等会儿回去拿就是了,正好待会儿要经过我们家。”
  经过冯连家的时候,冯连把玻璃瓶交给司河,让两人在外面等上一会儿就转身进去了。才等了一会儿,司磊就开始叫道:“怎么进去这么久啊?站得我脚都软了。”
  “你可以坐在地上啊。”司河把瓶子放在地上,道:“你好好看着瓶子,别让猫来偷吃了,我进去找阿连。”
  “嗯,你快点。”
  司河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去了。冯连家所住的这座院子里有四五户人家共住,冯连家住在院子最右边的角落,司君音家便住在这座院子左边。司河走过院子中间的空地,沿着三块大石块搭成的阶梯走到走廊上,好避避太阳。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家传出七七八八的说话声。有的家里,男人一边吃着饭,或许还会喝点儿小酒,一边高声阔谈着,女人也时不时搭几句话;有的家里,一家人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听见几声女人斥骂小孩不肯吃饭的声音。
  司河往右边走去,经过一户人家的窗下面时,从里面传出的说话声里模糊听到了他爸爸司重华的名字。他站在窗下,仔细听着里面的人谈话声,里面的人说到司重华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变得异常的轻:“现在这些人啊,一出去就变得特别坏。你们看司重华家的,一去了外面……这一去就是就是好些年,前阵子才回来,没看到那怪里怪气的样子。听说司重前他老婆跟别人跑了,我看司重华这个……估计也保不齐了。”
  司河听出了这是个年老缓慢的声音,他们正在讨论他的父母。这时屋子里另一个年老的女人又说:“最可怜的还是司河,这孩子那么乖,摊上这么个妈。生下这孩子就出门打工去了,这么些年她也才回来过那么两三次,现在还搞出这种事。”
  司河听到他们的话觉得有些好笑,他有司磊他们陪着一起玩,每天早上爬起来有爷爷给他做饭,可以去好玩的学校,每周末放假,每学期还有个大假,过年有好吃好玩的,可以爬山、游水,他觉得自己过得快活无比,他们凭什么说他可怜?虽然放假有作业,上学的时候不能睡懒觉,但他还是觉得快乐,他们凭什么这样说?他们凭什么抹杀掉自己的快乐?可他又开始有点难过起来,他并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那些可恨的话吗?应该是了,司河想。
  他想冲进去对他们吼,让他们闭嘴,但他还是茫然地在窗下傻站着。
  “司河。”
  他听见冯连叫他的声音,转过头看见冯连手里拿着那包调料。屋子里面的人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停止了谈论,变作死一样的静。冯连见他神色异常,便问道:“怎么了你?”
  “没怎么。”
  司河转身快步逃离了那扇窗下,冯连莫名其妙,跟着他跑到院子外面,司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两人就叫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一进去就那么长时间,可等苦了我。”
  “忘了东西放在了哪里,我找了这半天。”
  “上次是司河放的,他不是进去找你了吗?”
  “我出来看见司河站在人家窗底下发呆呢,不知道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司河笑了笑:“走吧,去我们家弄吃的了。”
  司磊兴奋地叫了一声,拿起地上的瓶子跟在两人后面。暑假就在这样闹腾的日子里开始了,所有人都在这般炎热的天气、这般明朗的天空下各自生活着,似乎只有山谷里的风在日复一日地吹过山岭两侧的枞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