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气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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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预料到第二次开庭也不会太顺利，法院将庭审开始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定于9月24日上午九时。
时钟的指针一圈圈转动，一分一秒地一步步向这个时间点靠近。
时针指向数字9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法庭里会是怎样？法庭外又会是怎样？
早餐摊的老板依然早早出摊招揽着食客，报童依然小跑着穿梭在大街小巷。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驻足看报，有的三两闲谈，而坐在车里的包正和开车的公孙泽却心无旁骛，不去看、不去听这周遭的一切声音。
刚过八点，他们的车驶入了法院的大门，展超、胡雪莉等人也陆续到达。
失去了白玉堂的消息源之后，德城日报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失去了应对的方向。
23日下午，主编让薇薇安联系公孙泽，看看如何能够主动出击。
薇薇安给公孙泽打了电话，然而电话那头的公孙泽却摇了摇头，说：“我们真正的战场在法庭之上，舆论只是主战场外圈的一个阵地。谣言可能会动摇人心，但战士只要还在战场之中，就必须要用手中的武器去迎战。在紧要关头，我们的重心不在于消除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所造成的影响，而是要用确凿的证据将有罪的人绳之以法。如果他们愿意继续造谣，那就继续吧。‘谣言不过月，过月没人传’，我们赢了两场，也不算亏了。”
被骂了半天的展超仍然心有不忿，听到公孙泽的话忍不住抢过了话筒：“薇薇安，你们把聂大福家属来闹事的事好好写写吧，玉……白玉堂今天都说出去了，明天的《德城日报》会把这件事的原委图文并茂地写明白，肯定有人等着买报纸呢！我跟你说啊，你是没听见他们骂得有多难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的这副嘴脸必须得好好曝光曝光！”
展超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挂了电话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抢了谁的电话。
这是以下犯上吧？包大哥又不在，万一探长生气了……
展超迅速瞄了一眼公孙泽，发现公孙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是生气了吧？是吧……完了完了完了。展超心里敲起了鼓，咚咚咚十分不安。
他在公孙泽的目光下低下了头：“探、探长，对不起。我……我也是为了打击庞季的嚣张气焰，才一时激动……”
公孙泽看着展超这副做错事的模样，轻声笑了出来：“我又没说你做错了，你道什么歉啊。你先帮我谢谢白玉堂，这次他帮了我们不少，事情结束我会向他正式道谢。”
展超连连应允，心里却想：为什么是要我找白玉堂道谢呢？
而公孙泽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听到了那个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玉”字，理所当然的觉得展超和白玉堂关系好罢了。
接连两天的舆论大战，作为领导的警局局长和检察长不可能视而不见。虽然受到攻击的是警方，但唇齿相依，在民众眼里，警局也好，检察院也好，两家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公家。警方名誉受损，检方也不会好过，而警方取的证据在庭审时也会饱受质疑。因此局长和检察长在这天下午碰了面，敲定了二次庭审的预案。
两个人都觉得不宜让直接出庭的人在舆论上牵扯过多的精力，也不宜让他们被舆论干扰思绪、影响情绪。
法庭上，控辩双方可以针锋相对、波涛汹涌，但这波涛绝不可以是外面的邪风掀起来的。无论外面会有怎样的风暴，法庭都不可以受到任何一方的影响，必须是中立的。
两位长官决定让包正和公孙泽等人在开庭当日直接去法院，不看报纸、不听消息、不接受采访，警局会在庭审开始的同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就这两天某些报纸恶意诋毁警方名誉的事情以及程达戚故意杀人案的相关情况进行通报说明。
法院的停车场里，公孙泽和包正同时下了车。他们的上空刚好飞过一架客机，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长线。
包正仰头看了眼那条还未消散的痕迹，一边往法院大楼里走一边对公孙泽说：“机长大人，今天的行程可能会有些艰难，一会儿开起来指不定遇上什么样的天气，大概率是场暴风雨啊，你可要稳住了！”
公孙泽笑着回他：“指挥塔的包指挥员，航线你来规划，我听你的。”
说完，公孙泽转身面向包正，伸出了一只手，包正也伸手握了上去，给了彼此一个坚定的微笑。
他们都在心底期待着在庭审结束后能够向对方说出那句“干得漂亮”。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现在受到气流的影响，会有较为明显的颠簸，请您不要离开座位，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系好。洗手间将暂停使用，谢谢您的配合。”
就像是为了回应乘务员的话一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刚落，飞机的颠簸变得更加的剧烈。头等舱中，一位乘客握在手中的报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过道另一边的小朋友被吓得“哇哇”哭了出来。
好在颠簸只是暂时的，几秒种后，飞机又恢复了平稳飞行。
孩子的母亲一边抚慰着孩子，一边向对面那位乘客投过歉意的目光，轻声说：“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那位乘客为了表示礼貌，摘下了墨镜，对那位年轻的母亲微笑了一下，表示没有关系。那位母亲这才发现，她竟然和著名影星郝辰搭了同一班飞机！
郝辰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让她不要声张，她点点头，目光却还是流连在郝辰身上。毕竟大明星本人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而且是这么近的距离。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郝辰也就把墨镜收了起来。
郝辰望向窗外，他们正飞行在云层之上。那是一片看似无比宁静的景象，然而宁静之中却也有风波。
飞机的颠簸停止了，可郝辰的心情却还未定。
郝辰的目的地是德城，他是沈君宜被杀案的重要证人之一，沈君宜被杀时正在拍的电影就是与他合作的。
郝辰此前已做出过书面证言，公司也不希望他在法庭上因为刑事案件被媒体和群众关注，因此第一次开庭时他并没有到场。然而在9月21日那一天，远在B市的郝辰早早就从梦中惊醒，一上午都心神不宁。他知道，他的心还在沈君宜的案子上。他后悔听从了公司安排，而没有为他故去的好友尽一份力。当得知庭审被推后的时候，他立即定了24日飞往德城的机票，决定在第二次庭审时出庭作证。
在动身来德城之前，郝辰坚信警方的指控，他相信沈君宜的丈夫程达戚就是凶手。可当郝辰在飞机上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和那张与他相似的侧脸、想到那个人的身份、想到沈君宜曾经提到过的往事时，他突然有些动摇了。
郝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君宜的场景。
那是在7年前他们合作的第一部戏试装的时候。当时沈君宜已经是主角，而他还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配角。郝辰就是凭借着在这部电影中的出色表现在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男配角，此后才进入了主角的行列。
当年他们要拍摄的是一部悬疑电影。沈君宜饰演女主角，她的好友被害后，她雇佣了男主角饰演的侦探来查案，而郝辰则是与侦探一边互相嫌弃又一边互相配合的探长。
试装那天郝辰先到的现场，他穿着戏里的警服坐在椅子上看剧本，等待其他人到场。突然他感觉到似乎有一缕视线聚在了他的身上。他一抬头，正看到背着光站在不远处的沈君宜。他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他多久，他只觉得沈君宜当时虽然是看着他，但她眼里装着的似乎却是另一个人。
在拍摄过程中，他和沈君宜渐渐熟悉。有一次闲聊时聊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郝辰说出了他当时的疑惑。
沈君宜的反应先是意外，后是惊喜。她说他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他就能看出她的真实感受，他们果然是注定要成为好友的。
沈君宜很坦白地告诉郝辰，他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郝辰问那个人是谁，她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护身符叹了口气，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
沈君宜没有说过那个人的名字，郝辰也没有再问，他只是从沈君宜的采访中知道曾经有个警校的学员救过她，那个警校的学员应该是她说的那个人吧。
报纸上写的会是真的吗？
那个人埋藏在沈君宜的心底这么多年，她真的喜欢过他吗？
那个人呢？他喜欢过沈君宜吗？他来办理这个案件真的会公正吗？
沈君宜和自己成为好友，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张和他相似脸？
她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相信谁？
9月24日9点整，法庭恢复审理。
法官敲响法槌，庭审开始。
主审法官的声音在法庭上响起：“被告人程达戚、辩护人庞季律师，你们在上次开庭时提出了对公诉人包正的回避申请，但是你们始终没有向本庭提供支持你们申请回避理由的证据。此外，你们提出的理由也不属于法定的回避事由，现予以驳回。如果你们坚持认为侦查人员取证不合法，可以在举证时对证据的合法性提出质证意见。如果对于驳回回避申请的决定有异议，可以在三日内申请复议一次。复议期间，被申请回避的人员不停止参与本案的工作，也就是本案的公诉人仍然由包正检察官担任。现在法庭审理继续进行。”
程达戚当即表示反对：“怎么没证据？这两天报纸您不看吗？那个公孙探长取的证能信吗？就他那种人……”
“反对！”
程达戚话还没说完，法官举着法槌正要敲，这个时候包正打断了程达戚的话，也让法官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法官大人，公诉人希望法庭能够制止被告人对侦查人员毫无根据的诽谤。”
法官点头：“准许。被告人程达戚，请注意你的言行。法庭需要的是证据，报纸上的内容真实性未经核实，并不具有证据效力。”
程达戚看了庞季一眼，庞季桌子下面的手朝着旁听席做了个手势，旁听席上程达戚的家属便发出了阵阵嘘声，有的还起哄：“这报纸上说得多清楚啊，人人都看得到的事，法庭就是装瞎呗！”“人家公检法是一家嘛！”
法官的法槌宿命般地发出了“咚咚咚”的三声。
“肃静！旁听人员注意法庭纪律。这是法庭第一次警告，下一次再违反法庭纪律，法警会将违反纪律的人带出法庭！”
庞季这时才带着那副虚伪的微笑向法庭示意要发言：“对不起，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不是学习法律的，他不懂什么才是刑事证据，他只是朴素地相信‘眼见为实’，才会将报纸上的内容作为证据。我相信在场的旁听人员也是这样的。”
庞季这话似乎是站在了普通大众的立场上，把“道听途说”说成了众人皆知的“事实”。这话细想来没什么道理，但一时之间又让人无法反驳。
法院再怎么声称“中立”，在一般人眼里到底还是官衙，法官能怎么办呢？制止吧，人家说你不让人说话；不制止吧，这庭就没法开下去了。
这个时候公诉人必须积极迎战。
包正迅速接上庞季的话：“法官大人，虽然公诉人认为被告人程达戚和庞季律师提出的问题与本案的审理无直接关系，但是为了澄清事实，便于之后的审理，公诉人还是想就此问题说明一下，请法庭准许。”
法官点头：“准许，但请公诉人注意时间。”
“好的。”
包正侧身面向庞季和旁听席：“庞律师说得对，‘眼见为实’，但报纸上这些内容有谁是亲历现场、亲眼目睹了事实真相呢？所谓‘眼见为实’并不是看到报纸上写的就是看见了真相。这两天的报纸公诉人刚好也看了，除了《德城日报》的内容有当事人的访谈和当时的档案记录，其他的报纸都是看图说话。到底那边是‘实’，那边是‘虚’，我想大家应该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吧。公诉人发言暂时到此，也希望被告人和辩护人能够针对本案的事实和证据提出有依据和合理质疑，不要漫无边际地凭空提出异议。”
庞季当然不会甘于这样被包正打压，紧接着发言：“公诉人既然要证据，好啊，我们有证据！”
庞季面向法官：“法官大人，辩护人认为本案中，由公孙泽探长所调取的证据都不具有客观性、合法性，应当全部予以排除。由于需要被排除的证据占绝大多数，在举证时进行质证的效果不佳，应当在法庭调查前先就是否排除证据进行举证和辩论。辩护人今天刚刚得到了一份新的证据，能够证实公孙泽探长与被害人沈君宜女士的关系，公孙探长在侦查过程中就应当回避而没有回避，他取的证据都是违法的，请法庭准许辩护人进行证据出示。”
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法官和审判员、陪审员交流了一下，说：“现在休庭十分钟，对于辩护人提出的意见，合议庭合议后确定庭审的程序。”
说完，法官一行人退出了法庭。庞季挑衅一般地朝包正笑了一下。
在法庭内的记者们纷纷向外面的同事传递了里面情况：二次开庭不到20分钟，又休庭了……
包正心里真的很想狠狠揍庞季一顿，但作为代表国家形象的公诉人，他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服从法庭的合理安排。
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这段气流呢？下一场风暴又会在什么地方等着他呢？
指挥员现在也看不清了，机长，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气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