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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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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轮清明谷雨,几次冬去春回。镜子前的周英第一次学着描眉,放下眉笔端详镜子,那个青涩学生的面容,如今已变得成熟而稳重。原来搬来市里,已经三年了,时间的脚步如此之快,令人无法置信。林棠路也从毛头小子变成了老兵,身板壮实了不少,个子似乎也高了一些,铁打的营盘将他锻炼得挺拔且坚毅。
又是一个深秋。校园里种满各式草木,清甜的桂香混合着野姜花微涩的味道,在教室里飘散开来,窗外,湛蓝的天空中,几片薄云飘得甚是高远。
国庆假前一天,最后一节是音乐课,下课放学,教室空静下来。周英还坐在风琴前若有所思,手指碰着琴键,无意识地弹着《荔镜记》。
“英子姐在想什么?”一只小手伸过来放在周英身旁。琴凳上挨着她坐着一个矮矮的女孩,她系着青色围衣,头发用毛线绳松松垮垮扎成一束,此刻正抬头笑着,露出深深的酒窝。
“晴晴,什么时候来的?”
晴晴是门卫的独女,周英看着她出生和长大。晴晴生下便没了母亲,父亲身体也极差,师生大多怜爱她,周英尤其。有时,还没有下课,晴晴已趴在窗台上等她的英子姐。
“告诉我在想谁?”晴晴摇晃着两条腿,调皮地撅起嘴,“大家都说你心里有人。”
周英听罢,嗔怪地鼓了鼓眼睛:“那是,那是——咳!问这些做什么......晴晴,来弹琴吧。”
这份牵挂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林棠路是在初夏离开泉州的,此后好几年,因为部队安排,要一直留在山东。
时光流动得缓慢而黏滞,日子好像没有了尽头。周英没有哪天不曾念叨过林棠路。那些和回忆里类似的麦芽色黄昏,窗外视野一望无边的海湾,老式收音机咿呀的《荔镜记》,“原期朝夕能相见,谁知咫尺人分离”,无一不令她想起过往而有所挂念。
天突然降温,下起大雨。清晨时分,周英在嘈杂的雨声中睁开疲倦的双眼,天已经亮了许久,房间却依旧昏暗。她起身下床打开灯,拿了一本书坐到床上。几天假期,都是这样度过的。
门突然响了,她愣了片刻,门外声音响起:“英子——”周英一阵激灵,推开被子跳下床,来不及穿鞋便冲过去打开门。一脸疲倦的林棠路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口,他浑身淋得湿透,迷彩服紧贴在身上,不停地往下滴着雨水。
他是临时延到假的,为了赶时间,甚至没来得及拍电报。他买了张站票从威海到徐州然后又数次换车,历经两天两夜的辗转,终于在凌晨到达了泉州,接着便一路冒雨赶到学校。两千多公里路程,四十余小时奔走,他几乎没有歇息半秒,没有厮眼片刻。
4.
地震是在复课那天傍晚突然发生的,强度并不高,却震垮了年久失修的教学楼。楼里只有周英的班因为课堂测验还没放学。
教室突然开始震颤,学生们惊慌地乱作一团,哭声和尖叫四下响起。
“快跑!”周英从讲台上冲下来指挥他们。她用尽浑身力气高喊,拼命把几个怔在原地的孩子往门口推,大家跌跌撞撞地冲下楼。脆弱的楼房已经开始四下摆动,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教室里只剩下周英和在门口战栗不已的晴晴。屋梁和瓦片纷纷砸落,她们身旁的墙终于也支撑不住,顺势倒下,直直往两个瘦弱的身躯上压过来。周英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把晴晴拽过来塞进讲桌底,自己却再没有了躲避的时间。
失去意识的那刻,她隐隐听到一声“英子!”,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像是震破胸膛般。
周英被救出来送到卫生院,昏迷了近三十个钟头,才在众人的担忧中醒了过来。
她的眼睛在床周围的人影中扫了一圈,然后又扫回去,张了张嘴,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发出一点声音来。大家都还在猜测着,晴晴开了口:“英子姐,大哥哥刚走。”
林棠路离开不到一个钟头,床头柜上摆着一束他早上新摘的野姜花。他守了一天一夜,然后又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漫长辛苦的归程。
时间回到两天前,地震发生那一刻,林棠路心头一紧,从周英的宿舍一路往教学楼奔去,树枝瓦砾从他身旁坠落,他摔倒又爬起,在剧烈震动的地面艰难前行。来到楼下时,这里已坍成废墟,他眼前一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不顾余震冲上去。陆续赶来的人们和他一起挖掘。满是倒刺的屋梁,结实巨大的墙体,给救援带来巨大的难度。
把她和讲桌下的晴晴抱出来时,天色已熹微。他眼睛布满血丝,双臂全是灰尘和伤口,指尖已血肉模糊。晴晴毫发无伤,她也有着微弱的气息。
“英子,英子!”林棠路声音有些颤抖,四周的人们闻声围了过来查看伤情。
这个刚强的七尺男儿,顿时哽咽说不出话来,泪水混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周英苍白的,伤痕累累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