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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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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村是一个有着严重“地方保护主义”的村落。加之其地理环境特殊,地势迂回纵横,又靠近边境……所以种种背景因素下,清水村种植了一种违禁品。
种植违禁品的利益很高,但代价也很大,为了保证安全,清水村的村民拥有了武器。
也许种植这东西已经有几年,也从没出过什么事,清水村的村民就变得很是嚣张起来。他们认定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的定律,所以无惧一切法制力量,只俨然当这个地方是“与世隔绝”……后来发展到了,只要有本村村民的举荐,别村的人就可以进入到本村的情况,屡见不鲜。
谈思就在那时,认识了一个清水村的青年——
李豫。
李豫读过一些书,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家人犯法,但村子的武装力量强大,他暂时不能反抗,所以在知道谈思等人的身份后,大受触动,便将谈思他们弄进了村子……
谈思便从那时开始,凭着一支录音笔和原本用来拍摄风景的卡片机,开始记录下一些买卖的谈话,也开始拍摄下炼制场景、植物照片……
当时的谈思,满脑子都是打击违反犯罪,拯救村子的热血念头。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是哪一天,谈思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那天该许文的男友带证据先出去,而她和清水村的青年李豫计划后一步撤走。就在两人刚刚穿出山林时,一个村民拿着土制武器,挡在面前……
后来发生的一切很像电影里的场景。
提着脑袋做生意也刀尖上混饭吃的人,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下令封锁村子所有出入口,还马上加调派人手……于是,装备很真实,凶悍的面孔也很真实,挨揍的痛感更真实的一幕幕,出现了谈思的面前。
当时,谈思想到了“玩火自焚”四个字。
她死死抓住衣角,不断地吞咽口水以滋润干哑得冒烟的喉咙。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场面,但那想象跟纸上谈兵一样,不具任何真实性。
李豫的表现让谈思惊骇。
他站出行列,拿起砖头就往脑袋上一敲!接着人在血光中大嚎:“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给了……我很多钱,所以我就……我该死……害了村子……”
要不是李豫这一“表演”转移了清水村人的怀疑,谈思也不会再后来被他救出生天。
许文的男友被三四个武装分子在一边狠揍……
扮成李豫某个亲戚的谈思,也被一个巴掌打翻在地,又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上,踩得地面上的碎石硌破了她的脸。
村民用枪指着她的头:
“说,你们是什么人!”
还没回答,武装分子就从许文男朋友的身上,搜出了装满了果实的瓶子……
接着,搜出录音笔、卡片机。
死气袭来。
拳打、脚踢……砸在皮肉上的声音很特殊,沉闷且重实。而中间,混杂了太多太多让人头皮发麻的痛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痛吟,便渐渐由长转短,由急转缓。
最终,痛吟弱成了一股蚊子飞鸣一般的哼哼声。
恐惧不断加剧。
而被揍得奄奄一息的许文的男友,竟然还与谈思眼对上了眼……那一瞬,那血淋淋惨辘辘的现实,刀子般刻入了谈思的眼球。
她大脑停转了,眼神呆了,呼吸停止了,身体也失去反抗能力了……
完全接受不了现实。刚才还在天上飞现在就坠落到地狱的现实,怎么让人接受?谈思后背的冷汗越来越密集,风一吹,冷汗浸入骨头,惊出从头到脚的战栗。
她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如同许文男友往外冒的血……
被打得浑身抽搐的许文男友再也忍受不住,他拼死一口气,抓住武装分子还要踹来的脚,尽一切可能地哭嚎:“我说……我……我我们……是……是记者……”
记者?
武装分子和清水村小头目根本不相信他们是什么记者。
叽哩咕噜一阵讨论后,他们认为这一男一女肯定是缉毒警察,因为前一个月,就有一个年轻的缉毒警察不顾警告在这里丢了性命!
就这样,谈思和许文男友被关押了起来。
关押的那段时日里,每天都有暴力恐吓,也每日都要重新面对那些凶悍真实的面孔。但尽管如此,尽管被残酷对待,两个人还是没被杀死。因为武装分子认为他们有同党,要揪出同党,更要杀鸡给猴看!
就在这样的无数个生与死抗争的日子里,谈思开始咒骂自己,她痛恨自己的疯狂,痛恨当初完全听不进许文的劝告,只一时热血上头,为了上头条上头版……
一个出生顺畅也成长无比顺畅的女孩子,就这么栽倒在命运制造的戏剧性坎坷里。
她不甘,不愿,可她不得不屈服……强大的命运车轮前,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她怎么对抗?
当黑乎乎的枪口对准她的头,当被人制住手脚无论怎么反抗也挣脱不了,当怎么尖叫哭嚎,都只能被阴冷的针头刺穿血管……
一开始怀揣的希望被噩梦彻底终结掉。
“Secret”酒吧快打烊时,谈思推门进入……
李豫正在收拾东西,看见她,问道:“怎么样,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嗯。”谈思点头。
李豫在最后一个客人买单离开后,从柜子上拿了一瓶酒和谈思离开。
两人离开后,酒吧不远处,一辆黑色,黑得像融入黑夜而让人难以注意到的切诺基,启动了油门……
这辆车并未跟上谈思和李豫的车,而是沿着笔直的马路一直开,直到上了一座山,看到了闪着灯光的白色建筑群才缓缓停住……
白色建筑群的最外一幢高处,写着“明真大学附属医院”。
切诺基停稳后,一个身着白色衬衣打着黑领带的人下了车。
这个人变松领带,边走进医院……路上,他跟一个白色大褂的年轻人互相点头,算是招呼……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
电梯里面两人无话。
直到门开后,穿白大褂的医生才在男人背后开了口。
“新药的情况稳定了。”
前面的男人却头也没回,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只径直走到最尽头的房间,开了门……而此时,周围都只有他一个人。
病房里,男人彻底松开了领带。
他把领带随手扔在一处后,就看着病床一个脸色苍白且瘦弱如纸的长发女人。
片刻后,他环抱起双手靠在窗户前。
他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病床上的人说:“该收网了。”
李豫掏出钥匙开了门,换了鞋子走进厨房。谈思则走到阳台边,看着外面的景致……李豫这时候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说:“尾巴终于出现了。”
谈思又看了看楼下,才回头:“是你的,还是我的?”
“呵呵!”李豫坐在沙发上,“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也许是百德,也许,不是。”
谈思也坐到沙发上,然后把收到有关许文出事乘坐的那辆汽车照片,还有那个玉佛挂件的事,一一告诉了李豫。
李豫听完,半晌不做声。
后来李豫说:“谈思,有没有想过,百德的事,可能和当年有关。”
当年?
谈思想了想后,问:“没收到许文的那些东西前,我根本想不到百德和甸南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也不得不怀疑了。”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把许文的东西寄给我呢?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许文……”想到这里时,谈思忽然想起什么,她惊声道,“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去百德见欧阳晋嘉的时候,他也突然提起许文。”
“难道许文……”
谈思一个人陷入深思。
李豫叹了口气,终于说:“谈思,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许文没死。”
谈思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摔了鞋子转身就撞上一个眼神。
一身酒气的莫成风靠在门上,一手仍拿着一杯酒,看着谈思:“小许出事了?”
谈思不免想,他的消息也太滞后了……
莫成风在灯光下一副酒醉的迷离模样,让谈思忽然想起今天是许文的忌日。哦,怪不得心底总有什么情绪散不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本不想回答莫成风,她今天出奇得累。可她面对莫成风,又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嗯,不过没什么严重的,你不用操心。”
“为什么一开始不对我说?”
莫成风走过来,带来了强烈的酒气。
这让谈思猛地往后一退。
“你比较忙,况且这件事情,我想一个人能够解决……”
“能解决?”
莫成风一把抓起谈思的手,握得死死。
“你解决了什么?要是能解决,许文能死?!”
许文能死?
许文能死!
这四个字像明真医大医疗事故的针头,冰冷地刺入谈思的背心。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忽感觉空气冷得全身都发抖了。
莫成风握得太紧,谈思没办法抽开手,她就只好对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
莫成风没什么反应,也许是因为酒精入脑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谈思又看着莫成风。
“莫成风,我们好好谈谈。”
谈一谈,趁着他酒醉能说真话的时候。
莫成风终于松了手。
谈思趁机抽回了手,她丝毫不理会右手的不适。只边进入客厅,边给自己倒水,也边说。
“莫成风,我很感谢你,看在许文的份上也好,看在我父母的份上也好,总之不言不语地照顾我了两三年。两三年了,事情都早已过去很久,不会再有什么打击报复了,所以,我觉得我该……搬出去了。”
谈思又回过头来。
“你放心,我爸妈和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你……不用担……心。”
莫成风虽然醉,但这些话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他只是听着,默默地听着。
谈思走上楼,开始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收拾起衣服来。
她不清楚事情为什么发展得这么快。
仿佛才一瞬间,许文死了,又一眨眼,许文活了;然后一睁眼,许文和莫成风走到一起了;一闭眼,自己退出了……记忆就像越拨却越浓的云雾,罩紧了她,让她找不到该走的方向,该往哪里走,该往哪里走……
她想哭。
真的,她想哭……
可她好像在这栋房子里哭不出来。她的眼泪都被金刚铁骨的安全罩罩住,她哭不出来……她边往行李箱内折好衣物,边笑自己的“坚强”。
说是坚强,却还是有一两滴豆大的泪水,还是没有忍住地污了衣服……
莫成风杵在楼梯口。
他静静地听着路上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楼梯……
谈思提着行李箱,出现在莫成风的上方——楼梯上,她缓缓地走下来,擦过他的身旁,最后走到客厅里,停下。
“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还是对你说吧。”
记忆的闸门,顿时打开。
“我和许文是同学,你知道……我们两个,一个院子长大,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该是,很好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所以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想说一句,人已经死了很久,你恨我也好,怎么都好,许文都已经死了。”
她是声音,越来越冰冷。
“她活着的时候,你误解了她,和她彻底分了手……哪知道后来,你们再也没有了复合的机会,也许这样,你才觉得抱憾终生……可怎么说呢,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和你和解,死了,又能怎样?”
谈思看着莫成风。
看着他的眼睛。
“不过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你总是杵在原地等她,她会回来吗?”
“我想我能说的酒只有这么多了,你保重……”
说完这一切,谈思提起包,出上门……。
关门离开的时候,楼内起了一阵风,风吹过谈思的长发,盖不住她流泪的面颊。
深夜,天空若有所思地飘着蒙蒙细雨,雨丝不大,却密集。不消一会儿,谈思的衣服淋湿。
她感觉热季的夜晚,自己却冷了。
她望了望天上的雨,又回头望了望楼上依旧亮着灯火的地方……最后,她转过头,提上行李,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谁说青梅竹马从小一个院子就一定能心有灵犀,长大了也一定能够一起?
在一起,那只不过是父母们的一厢情愿而已。当然,还有自己的自作多情……在搬家、搬家、不断搬家后,谈思的家终于安定在了一个城市。在那里,她认识了莫成风,也在读高中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莫成风……于是忽然之间,姐妹兄弟的感情变成了男女之情。
情起,挡都挡不住。
但如果没有后来大学重遇上许文,她和莫成风或许真能按照父母们的意思,结婚,生子……顺顺畅畅地在一起。
可惜,冥冥之中总有很多注定。
一年暑假,许文跟着她回家,有一天,莫成风来家拿东西……那一天,两个人遇见了,一个笑意盈盈,一个恍然之间就动了真情……
后来的谈思知道这一切,已经晚了,太晚了。因为莫成风真的把她当成妹妹,一点其他的感情都不掺杂了。
可惜莫成风的家里是认定了谈思的,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移情别恋,就开始棒打鸳鸯……最最残酷的现实是,许文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上无父母,又还有一个正读大一的弟弟……许文的勤工俭学其实是谈思相当佩服的,可“勤工俭学”的场所、地点,竟也成了莫成风母亲口中的把柄。
莫母找到许文,不知道双方产生了怎样的一番对话,总之没多久,许文和另外一个男生走在了一起……莫母又把这一出告诉莫成风,使得莫成风误解了许文,于是两人斩断情丝,不再往来。
那个时候正值谈思和许文毕业,进入报社。
谈思是凭关系坐牢报社的记者名额的,但许文,“实习”完却还有可能再回学校……为了抓牢在报社的机会,谈思和许文还有许文当时的男友,同进入报社的XX,为了出稿子就一起去了甸南。
没想到后来出了事。
一个死在甸南,一个重伤,一个皮外伤却也心伤……
当时谈思被救回来后,父母们一来怕她再度惹事,二来也收到些消息,说可能要“斩草除根”。为了以防万一,父母就早早让她和莫成风订婚,因为两家的势力足够保护她不受任何的流言蜚语及打击报复。当时,莫成风没有说不愿意,当然也没有说愿意,只是让她搬进了他家,开始同一屋檐下的生活。
可是这种同一屋檐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莫成风总是有事没事地把过去拽出来,他不知道,一拽出那些往事,对谈思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于是,谈思的旧伤不褪,却又添新伤。
谈思一直没有让莫成风知道她喜欢他,喜欢到那一年,宁愿死的是自己!可是她也很清楚,就算当年死的是自己,心痛伤心的也只能是父母、家人……
其实也许莫成风也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他选择了无视,一直以来都无视……
雨朦朦胧胧,似有若无。
谈思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坐在河边,看着风吹皱河水,看着河面,被新的雨水惊起的一阵又一阵的波澜。她想,这么做,除了是彻底断了自己对莫成风的念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会拾起奋笔疾书的笔,做当年做错了和没有做完的事情……
倒在哪里,就从哪里再次爬起。
许文都可以死而复活,她,为什么不可以重生?
许文不曾离去,就像一个英雄人物一样,顶着光环活在几个人的心底。为什么?是因为她的笑,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好?
谈思想起许文……不禁失然笑道,注定的是命,改不了的也是命。
她要臣服于命吗?
谈思抱紧自己,她对自己说:不哭,几遍全世界都与你为敌,你却还有你自己……咬牙也要坚持下去,因为这条路,是你一开始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