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还有多少爱》双语燕

7、往甸南

　　新闻时报的助学活动正式拉开大幕。
　　这是教育部、扬城教委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共同开展的，以年度儿童教育与可持续性教育发展为主题的一次重大公益活动。其中，以新闻时报为首的平面媒体进行了将近半个月的宣传预热，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达到了先期预料的效果。于是，采访队伍的出发日程正式提上了台面，三日后，两组队伍都会奉行节俭朴素的原则，乘坐简易交通工具到达目的地。
　　尤其往甸南这组，因为交通特殊，会先坐火车从扬城出发，到了昆城会再乘铁路到甸南，而后经小路山路一路行走……

　　出发日程定下来的当天，谈思去找了李豫。
　　她把小许给的那包东西，交给了李豫，顺便告诉他说：“小许不见我，我去找过他，但他一直躲着我。我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还有，你身边也有些影子在跟随，你要小心。”
　　李豫点头。
　　“你也是。”

　　第二天，谈思早早到了报社，因为她要跟助学采访，所以要把其他事情安排给其他同事。正忙碌着，编辑办公室内，有人敞开了巨无霸大喉咙：“老谈，有美男找！”
　　这一下，先还是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顿时炸开了锅。
　　“美男？哪里来的美男？赶快拖到我们部门来！”
　　“对了对了，美男是正太型还是俊美型？精英否？海龟否？女朋友否？”
　　“年龄多大身高多高？有钱没钱？有房没房，有车没车……”
　　谈思实在受不了这些聒噪，赶紧逃离。

　　原来是欧阳晋嘉来了报社。
　　会议室内，欧阳晋嘉听到门动的声响，抬起头，放下报纸，看向谈思：“很忙？”
　　“助学计划的预热已经开始，成员也正在做最后确定，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啊……对了，欧阳总监怎么今天有空到报社来？”
　　“来确定最后的合作形式。”
　　欧阳晋嘉从座位上站起来。
　　“和你们广告部谈得已经差不多了，顺便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我在不在与合作没有多大关系，后期都是你跟广告部的事情……谈思在心里头腹诽。但面上，她一如既往地笑，“难得合作成功，我请欧阳总监吃饭吧。”
　　“好。”
　　谈思拉开门示意客户先请，欧阳晋嘉也就不谦让。
　　走出会议室门口时，欧阳晋嘉却转过头来，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谈思。
　　当时，会议室半面玻璃门拉开后的空间并不大，两个人的距离就稍稍比谈公事的时候近些。尤其欧阳晋嘉往前，而谈思仍旧立在原地后，两人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交集。于是，有那么一瞬，谈思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烟草味道。
　　烟味让谈思猛地抬起头。

　　一抬头，她就直直撞上了欧阳晋嘉的狭长双目。
　　这种状态有些微妙。

　　欧阳晋嘉正盯着她，而她，也愣愣地瞪着眼睛看欧阳晋嘉……也许因为她抬头的动作来得有些突兀，欧阳晋嘉并没有迅速敛藏掉自己眼睛里的情绪，所以那一刻的视觉相撞，让谈思产生一种错觉。
　　这个人，哪里见过？

　　一定见过！
　　谈思在看见欧阳晋嘉眼睛里的一种笑意后，她更加确定，这个人，曾经见过。
　　这让谈思一瞬间心惊肉跳。
　　于是新闻时报教新部的会议室，似乎变得不再安全。
　　谈思的刺猬毛刷刷竖立。

　　谈思的这种表现让欧阳晋嘉有些意外地笑了：“怎么？”
　　怎么？
　　谈思立马扬起声调：“报社前面有家川菜馆不错，欧阳总监能吃辣的吧？”
　　欧阳晋嘉点头：“好”。
　　说话间，人先走上了长廊。

　　会议室要经过教新部的“八卦阵营”。那些八卦男女一看到有一道男色从部门外经过，顿时，关于百德的谈论又高声四起……谈思返回办公桌拿包时，只得面对这种“长枪短炮”的夹击。
　　最后，她用眼神杀开一条血路，昂着头走出报社大楼。

　　川菜馆内。
　　欧阳晋嘉放下餐牌：“我点了几个很辣的菜，很多女孩子不吃辣的，你呢。”
　　谈思心想我做东，你点菜，结果你什么都没问我就点，我还能说什么？
　　但她脸上，充满笑容：“我，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欧阳晋嘉似乎被这个词吸引，“没有顾忌的人和事，比如不喜欢吃的菜，不喜欢去的，地方？”
　　最后两个字别有深意。
　　“老天厚爱，没有什么菜不爱吃，没有什么人讨厌，没有什么地方不喜欢。人活着就是去接受能接受的和不能接受的。”
　　她心里却在想，接受是因为人只能选择接受，而不接受事实还是存在。但适应与否，谈思没有发言权。
　　“看起来你接受得不错。”
　　“还行！你讨厌一样菜，这道菜却饱含丰富营养，你讨厌某个人，这个人却在你摔跤的时候拉你一把。”
　　其实谈思还想说：也顺便给你一刀！

　　“看来，你很放得开。”
　　谈思老气横秋地在心里叹息，不放开不行啊。可她嘴上开始聊回工作：“对了欧阳总监，这次采访给了赞助方一些名额，不过先声明，不是旅游，不是度假，是实实在在感受边远山区的教育现状，以及贫困、落后的山区生活。”
　　“百德集团会安排职员去的。”
　　“那你回去要先给你们部门的职员作好思想准备。那个地方蚊子多，臭虫多，毒蛇猛兽也多，洗澡不方便，吃得不好，水也有股味道，有的地方甚至不通电，不下雨路也是坑坑洼洼。天气不好的时候，睡觉盖两床被子也觉得冷，没有电热毯没有空调，被子是那些人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却拿给你用的，虽然有股陈臭。天气热的时候，有可能热得你睡不着，打了很多补丁的蚊帐关不住蚊子，半夜醒来可能你的嘴都肿了。”
　　“你好像很清楚，以前去过那些地方？”
　　“没有，提前了解情况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下来，城市里待久了，人都变成一条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米虫了，唉，就当旅游吧，当一次别有意思的长途旅游。”

　　服务员将菜陆续摆放上桌。
　　菜式色香味俱全，气氛却因为欧阳晋嘉的不再说话而暂时冷场。
　　谈思只好在打量饭菜的同时，为这场自己安排的“鸿门宴”寻找可以打探消息的机会。很遗憾的是，吃饭间欧阳晋嘉的耐性超出了她的预想，上一次还提到了医疗事故，故露出一点苗头，这次却三缄其口，除了问谈思是否去过甸南之外，就再也没有让人打得起精神的话题。
　　一顿饭成了真正的吃饭。

　　美食干完，谈思在川菜馆门口欲和人作别：“欧阳总监，明天之前，报社经管部会跟你们最后一次确认随行名单。如果没其他事情，我先回报社了。”
　　下了台阶，谈思竟发现欧阳晋嘉还和自己同一个方向，神经一跳：“还有……什么事可以帮忙的？”
　　“我车停在报社。”
　　欧阳晋嘉掏烟，轻笑。

　　谈思“哦”了一声，正为两三分钟同路的时间该说什么而担忧时，欧阳晋嘉的手机响了。
　　这下，她在心底呼出了一口气。
　　欧阳晋嘉接电话利落干脆，仅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是“嗯”、“知道了”、“明白”等简短字词。除此外，一点多余的客套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让谈思感兴趣的东西。
　　总算到了报社门口。
　　谈思和欧阳晋嘉刚刚彻底打完招呼，她就看见了莫成风。

　　莫成风说：“找你有点事，吃过饭了没有？”
　　许文死后，莫成风基本上没有在报社再出现过。

　　天色顿时阴沉。
　　凉爽的天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的变化，总是风开始呼啸，卷起树叶，卷起尘沙，也卷起人的衣衫、头发……在这种天气下，谈思和莫成风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人暂时无声。
　　又一股大风急急地肆虐过街巷，地上树叶共尘沙翻飞，谈思忙用手捂住眼睛……

　　谈思今天出门，应该先翻黄历。
　　因为有太多征兆，预示了她今天将遇到一些突发事情。
　　比如突来的欧阳晋嘉，突然出现的莫成风……这两个人带给了谈思不一样的心情和感受，前者让她大脑的弦绷紧，后者让她的心绷紧……蹦得太累的现在，谈思反而走神了。
　　谈思没有意识到，自己竟走出了人行道。
　　虽然这条不宽但也不狭窄的街巷上，人行道和车行道有些界限不明。

　　在谈思捂住眼睛挡风而没有注视前方的时候，有一辆车膜颜色偏深，速度很快的黑色大切诺基朝她奔来。
　　谈思太出神了，以至于车近乎于眼前，她才移开手，注意到……
　　可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切诺基突然靠人行道行驶的突发状况，惊了很多路人，也包括莫成风。
　　莫成风在那一刻伸手去拉谈思……
　　可惜，晚了两三秒。
　　两三秒的生死一线间，切诺基的车头又极其诡异却准确地掉转，于是，谈思的衣角被切诺基扬起的旋风卷得老高，老高……又一刹那，钢铁切诺基沿着她的身体，擦过……
　　她全身僵硬，死死得立在当场。

　　切诺基虽然没有撞上谈思，但因为距离靠得太紧，还是冲上了稍高于车行道的绿化带上……绿化带上正在行走的人，立马大动作地闪开……那动作，跳得像电影里的动作明星似的。而此刻，切诺基又极为精确地朝左一拐，冲下台阶回到正常行驶街道……
　　于是，马力轰鸣间，切诺基迅速拐入另一条干道，彻底消失。

　　这一幕，骤然而起，又骤然结束。
　　路人表现出了比当事人更吃惊的反应。他们纷纷上前，围拢住这个死里逃生的女人……
　　“唉呀，刚才太吓人了！你有没有事啊？”
　　“是啊是啊，你有没有事啊，要不要去医院？你也是，怎么在路中间站着啊？”
　　“我觉得那辆车很有问题，肯定有问题！你们没看见那辆车开得有多快，肯定是酒后驾驶！”
　　“得了吧，大白天就酒后驾驶……我看啊，是仇家寻仇……”
　　……

　　当事人谈思在这一刻想什么呢？
　　谈思在风波过去后，想的是——那一刻，她多么希望拯救自己的不是运气，而是莫成风！
　　因为莫成风原本离她很近。
　　所以事故发生的一瞬，谈思希望他能够一把拉过她，像动作片高手那样，保护她，像文艺片里的高大男主角一样，爱护她……
　　可惜生活，不是戏剧。
　　又胜似戏剧。
　　生死一线，谈思心底有什么，“啪”一声，灭了。

　　她应该感谢那辆差点撞飞自己的黑色切诺基。
　　没有那辆车，她不会醒悟地如此彻底！

　　日历又翻过新的一页。
　　“送我一本书”助学计划甸南组正式启动。可这一天，谈思竟然差点赶不上，因为她睡过头了。
　　她心急火燎地冲出家门，跳上出租车：“师傅，火车站！麻烦开快点，我赶四十五的火车。”
　　同去甸南的部门同事Anne打了无数次才终于打通谈思的手机：“天，你在哪儿？这个时候别给我玩失踪！一车皮的人都在等你！”
　　话虽然有点夸张，紧张感却不言而喻。

　　第一个红灯、第二个红灯……短短一路竟然全幸运地遇上红灯！
　　焦躁不安让谈思有种想跳起来打人的冲动，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司机不紧不慢，悠闲自得？而她在后座上却急得要死？终于，“扬城火车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这时八点四十……谈思忙丢了钱给司机，背上六十升的包就往车站里冲……还好排队安检的人并不多，当行礼从传送带上出现，谈思又忙不迭地把包抓起来，扛在肩上，甩开两腿飞奔在火车站开阔且甬长的通道上……再上楼梯下楼梯，拐弯，终于冲到二号车厢的位置……

　　正这时，车站广播传来声音：开往昆城的×××次列车即将出发。
　　这一瞬间，谈思觉得自己甩不开腿了。
　　明明二号车厢就在面前，她却觉得隔着好长好长的距离……
　　可二号车厢门口立着的列车员，仍用一种很平静很正常的眼神注视着她，当时谈思觉得，这人怎么能救这么看着你而不是说拉你一把，或者至少帮你把行礼给背了啊……我可是买了票的客户啊！当然，谈思也只是想，列车员也只是非常敬业地站着，非常平淡地看着。

　　硕大的背包压得谈思喘不过气，但她停不了脚，还在奔。
　　真的迈不开，真的迈不开了！
　　就在谈思觉得自己快废了的时候，有一只手从二号车厢上伸出。
　　那手拽住她的手一把往上拉……被拉住的一瞬，谈思顿感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轻松了，解脱了……却没想到她一上车就撞进一个人的怀抱，正喘气说谁这么仗义，背包已被人卸下，手上的车票也被那人拿过去递给一脸诧异的列车员……感觉到别人的注视，谈思这才瞪大着眼睛，转过头，想看看帮忙的是谁，没想到车速陡然提快，而自己站不稳，赶忙又条件反射地抓紧那人的腰，一直就这么抓着……

　　“你的铺位在前面。”
　　列车员换了票，提醒道。
　　谈思手一抖，这才发现被自己抓着的竟然是欧阳晋嘉！她赶紧甩烫手山芋似地甩开欧阳晋嘉：“欧阳总监，好巧！”
　　欧阳晋嘉“嗯”了一声，替她拿过包。
　　“怎么背这么多东西？”
　　“嗯，带了些杂七杂八的零碎。”

　　同事Anne正在跟其他记者聊天，见谈思和欧阳晋嘉双双走进来，立即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哇塞？你终于赶上了啊！咦？欧阳晋嘉怎么跟你一起过了？”
　　这些人，平时都是连名带姓地八卦，没想到这个时候也是，直接连称呼都省了。
　　但毕竟是商业客户，看见谈思的眼神，Anne还是开玩笑地说：“欧阳总监不会介意我这么叫你的吧？”
　　“当然。”
　　欧阳晋嘉转过头。
　　“好了，你的包。”
　　说着，他就把谈思的包放在了火车行礼架上，然后大踏步离开。

　　等到欧阳晋嘉彻底消失，谈思所在的车厢立刻闹哄了起来。
　　Anne抓住谈思就开始又晃又叫：“天，你这么这个样子出来见人？赶紧去洗把脸，顺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鬼样！”
　　其他人则叫：“老谈你完了，丑态毕露！还是在帅哥面前丑态毕露！”
　　谈思从Anne手里接过洗漱用品，顺便放出一个杀人的眼神。

　　果然很丢脸。
　　镜子面前，谈思的脸猴子屁股一样，火红火红的，而且还在大颗大颗地冒汗……而她一头长发，则梅超风似地顶在头上；还有两只熊猫眼圈，正无可奈何地悬挂在眼睛下面……完了完了，果真是彻底没形象了。
　　谈思忙洗了把冷水脸，然后掏出牙膏和牙刷……
　　等到把早上没做的事全给补做完后，她走回车厢，问Anne：“欧阳晋嘉怎么跟过来了？”
　　“谁知道呢！还以为派几个小虾米，或者干脆空着名额……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又不是好地方，可以当旅游……我也奇怪，客户怎么自己跑来了。”话音一转，Anne拍拍谈思的头，笑道，“兴许是为了感受助学的气氛嘛。”
　　说着说着，Anne的眼睛又放出绿光来。
　　“老谈老谈，坦白从宽吧！怎么跟欧阳晋嘉一起过来的？嗯嗯？他可跟我们不是同一车厢哟？”
　　“我怎么知道。我昨晚上睡眠太好，今早上没听见闹钟……差点就犯大错误了，好累啊，我这身老胳膊老腿都快散架了，你还在那儿看笑话，没说像人家一样，有一颗热情助人的心！”
　　“哟哟哟，还热情助人！”
　　同车厢的人递给谈思一瓶水。
　　“就你热情，你热情似HOT的沙漠！”
　　谈思懒得这些人。

　　Anne看着行礼架上的谈思的背包，奇怪：“怎么背这么多东西啊？我们是去助学，还有艰巨的采访任务要完成，不是旅游啊。”
　　“啰唆！”
　　谈思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水后抹嘴。
　　“笔记本、充电器、相机全在里面。还有，给几个孩子带了衣服。”
　　谈思以前曾经参加过新闻时报内部组织的乡村支教，因为这趟火车也要在那个地方靠站，所以她特意给那些学生和老师带了些衣服和日常用品。

　　“那个你曾经当过志愿者的村子？”
　　“嗯。”
　　“哦……早知道要在那个地方靠站，我也带点衣服过来。”
　　“马后炮。”
　　谈思瞥了Anna一眼。
　　Anne完全无视。
　　“对了，你知不知道小许回了报社？”

　　这让谈思停下了喝水的动作。
　　Anne说：“不过也只来了一次，而且一来就被上面喊进办公室，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谈思“哦”了一声。
　　同事后来说什么，谈思再也没有听见。
　　她只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