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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守墓人02 ...

  •   02

      我是在大一认识你的。报道那天去的不巧,负责迎新的学长学姐们各自带着学弟学妹找宿舍,坐着分发布袋的干部们亦无法离席。自己领了布袋,拖着行李走进梧桐树郁郁葱葱洒下一片不规则几何小阴影的大学校园主干道。你那样自若地走在林荫道上,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于是我拖着行李远远地喊,学长,请问文学系在哪?

      你顿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等我走近,说,我毕业以后学校重建,不太清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尴尬地站住了。

      学校那样大。朋友在送我来前嘱托我定要买一辆自行车代步,否则从寝室到教学楼绝对迟到。这所学校比别墅群大更多,因为重建,指示牌尚未到位。

      我帮你问问。你按了按我的肩膀,接过我的行李,这样的动作让我安心。你的右手拿着手机,眉宇间已不见青涩。梧桐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碎片把你在我面前分割得支离破碎。

      几分钟后你如释重负般地挂断电话,说,走,送你去。

      我们聊了什么,不太记得了。

      有那么一段,你问我读中文系不怕找不到男友么,我笑说,学校教学楼安排得好,看校网说经济系就在对面。我读中文系,同时进修心理学系,你笑说真是好可怕的跨度。神色很真挚,我以为你这个年龄的人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

      又有那么一段,我问你为什么毕业还来学校,你说本科这儿毕业,现在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想找院长交流分析一下。

      报道的行李总是特别多,饶是我这种懒得折腾的性子也买了超大行李箱,一个中型行李箱和一袋子林林总总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两人磨磨蹭蹭到文学系宿舍楼下,你抹了一把汗,我发现你穿的是正儿八经的西装,被我一个陌生人在烈日下折腾,已经毫无形象可言。头发湿漉漉的就像打了一场激烈的篮球赛,银灰色西装已经有贴着背的迹象,眉宇间有淡淡的疲倦。一路上你只让我自己打着伞拖我其中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我抱歉地说真是麻烦了,内心窃喜还好今天素颜,这挥汗如雨的架势,若是化了妆,要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你突然扛起我的行李箱,笑说,还好手表防水。几楼几号?

      303.我说。

      你说。以我的经验之谈,挺好。高度。位置。都不错。

      然后我们无言地上了三楼,到房间铺好床,你问我,家人呢。

      我说,金融工作者爱岗敬业,没来。

      那你为什么?你失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奇怪的是这样的问题你问起来自然而真诚,毫不唐突。

      我扯开一包湿巾递给你:我要考文学系的时候他们几乎要疯掉。小时候就喜欢文学,家长撕本子砸电脑不允许我走这条路,好在脑子不笨,高三又认真读了一阵,分数够高,偷偷报了最好的文学院,又稀里糊涂被录取了,家长直说管不住,还是让我来读书。

      你认认真真打开湿巾,展平,对着再对折,这才慢慢地擦汗。一边擦一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高中不大乐意刻苦读书,这学校的文学系是一本的头头,经济系可只有一本的尾巴,勉勉强强卡着分数线混了四年,硕士那会儿的学校倒还行。我坐在空着的下铺上看你做这一切。然后不知道谁先开的口;手机号码给我一个。

      啊。我马上要换新号码。我说。这不是假话,到了外地,学校会送一张SIM卡,当然也是给某些公司打广告。你利落地掏出纸笔,写下十一位数递给我,又匆匆离去。

      这就算认识了。

      后来你工作上成功迈出了自认为非常重要的一步转型成功,我升大二,我们约在本市一家豪华酒店为你庆祝,有你一帮好哥们和几个生意上来往的公司的什么人。我知道你有家底,看来数额一定比我想的多得多。我不是贫民子弟,家庭状况不至于凄惨到何种程度,这样的酒店,我有能力付得起自己那一份价。何况我已经兼职一家不错的杂志社文学版块编辑,收入尚可,家里的生活费分文不动,还能存进去一些。

      “公司的什么人”们都是纨绔子弟,带两三个女伴,剩下的人有安静清高的,一个人坐角落不说话,更多的是有些气质,带着固定女友或未婚妻,她们显得安静随和许多。他们看着我们进门,笑着起哄,喂,那位姑娘是谁?

      你在我来不及说什么之前自然地揽着我的腰说,你们觉得呢。

      纨绔们忙不迭吹口哨打响指。我想了想,补充:文学系大二。

      哎呦。原来以为Vivian是我们这里最小的,果然还是今天的主人公老牛吃嫩草本事好。声音妩媚,我内心暗自道,装的过犹不及了,大概年纪大了与社会脱节,不知道文学青年经常配个广播剧什么的。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不过你们家不是有规矩,女方一定要养活自己嘛。不知道谁又凉飕飕来了那么一句。我直觉这帮人并不喜欢我,若是高中里有人敢这么对我,被泼一杯凉开水再加两耳刮子是必须的。只是对方财大气粗,我也改走装13范儿,因故作罢。当时的我自然没想到,婚礼那天就属这群人闹腾得最欢,要你签丧权辱国条约,在家无条件听老婆的任何话。
      世事难料。

      我见招拆招:恩,我经济独立。

      家长的生活费也叫经济独立?

      我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当编辑,有固定工资,手上还有一些专栏,每周都要给稿子。

      你忍俊不禁地敲我的头。几乎同时,不知道谁嚎叫道,拷问完毕,开席开席。

      最后结账,不知道谁是酒店大股东的什么人,对折。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对折无关金钱,纯粹面子问题。除了你这一份,每个人AA制,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对着我来的。男友们和纨绔们纷纷自觉付了自己带了的女人那一份,我用眼神制止你掏钱包的动作。你的眼睛里有担忧,但终于不再动作。我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卡,懒洋洋地说,我替我男人付。说罢,把那张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拿来装逼钻石卡轻轻地往桌上推了推,笑说,比不上各位的全球限量卡,别嫌弃别嫌弃。

      家长毕竟是做金融生意的,放着我读文学自然也会想过需要养我,默许我继续读这个专业,自然是养得起的意思。到底不是装X的人,捏腔拿调说话时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扑哧一声,你突然歪在我肩上笑个不停。你的头埋在我肩膀上,一只手轻轻地搭着我的头发。我僵硬着一动不动。也许很快,也许有几分钟,你终于抬起头,表情有气无力。

      姑娘,他笑得跟找到长期饭票一样,不如你包养他吧——那些毒舌现在终于不是对着我了。

      你喝了酒,司机在门口等着,下楼梯的那几分钟,你轻轻地询问:不如我们试试吧。

      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矜持地说,好啊。

      你的笑点好奇怪。因为这一次,你笑得堪称癫狂,甚至毫无形象地蹲了下来,我想说你都二十五往上奔三的人了再这么笑也不能回到十八岁,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我一点都不想承认,就算装作矜持,我的嘴也快裂到后脑勺去。

      此后你忙的要疯掉,我也在考虑考研的事。聚少离多,有时候打你电话甚至是各色女声,最多的是你那位已婚的白骨精工作狂女秘书,偶尔也有娇嗔的,我就会倒着时差看,若是晚九点以前早八点以后,一律笑盈盈地聊天,不在这个时间内的话……这样想来,不在这个时间限定内的话,永远是你接的电话。

      有一次刚下晚自习,你打电话来:赶飞机之前有半小时,在图书馆楼下。

      我飞奔而去,手里的纸张迎风猎猎作响。旁人看着穿波西米亚大长裙,八厘米坡跟凉鞋,长发披散,素颜,手里抱着群魔乱舞的纸张,容貌尚可的女子,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那一天很热,所以每个人都是夏季的打扮。

      我们锁在你花自己的钱买的轿跑里,开着空调听着电台,默默无语地两相对望了十几分钟,最后你艰难地说要走,我沉默拉开车门,说再见。

      我生日那天中午和朋友去市区开party,晚上一起逃晚自习,在寝室聊天扯淡。突然舍友尖叫着让我下楼,我不明所以地走到楼梯口,看到你穿着西装倚在你的轿跑旁,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早一天解决了订单,回来看看你,你居然不尖叫一声扑到我怀里。

      我说,你做梦呢。

      你说,再三个月你要大四了吧。

      我说,是。

      其实我是太紧张了,被六月的风一吹,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浑身出汗。

      你掏出戒指:不如咱们订婚吧。

      我说,跪下,重来。

      你大笑,依言跪地:不如订婚?

      我揪着你的耳朵:闭嘴,戒指给我,见家长去。

      和母亲摊牌的那天我紧张得一塌糊涂,电话里母亲和蔼地问过的怎么样以及考研打算怎么办,我语无伦次地说,妈,我男朋友该给你看了……那什么你不要咆哮啊我眼光真没有那么差……母亲的声音接近歇斯底里,我只好也扯着嗓子吼道,你闭嘴啦听我说完身高一米八几不算丑比我大七岁金融硕士学位家族公司叫凯盛在我们城市也有分公司行了吧听清楚了?

      凯盛?什么公司呀闻所未闻他骗你吧我跟你说啊你找到对象应该先给我看看这样算什么——什么?凯盛?母亲好像终于抓住关键词,迅速地安静下来,斟酌一下说,不到X亿的资产,不算有料,胜在有前景——什么叫长得不丑啊?听说凯盛CEO儿子很帅的啊,他真的看得上你?总之配你肯定绰绰有余,带回来看看吧,也饿不知道你能不能制得住他不找小三。

      妈。我无奈,我比他小那么多他还敢找小三?

      你往我家跑了几趟,我父母这一关算是过了。

      三堂会审那天,公公没来。婆婆打扮得体,气质绝佳,看上去几乎和我母亲一般年纪,我知道她比母亲大了十岁有余,而我的母亲也算保养得宜。很难缠吧。我想。吃饭礼仪我倒是没让婆婆挑出什么刺来,简单询问我的家庭状况和过去履历的时候婆婆也是和蔼的,只是对于我的专业并不满意。我说,我是文学和心理学双学位,于是这个话题又简单过去了。饭毕茶点,她斟酌着用一种得体的语调说:你在什么杂志社做编辑?

      晨曦。我说。

      婆婆点点头,此时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想了想,她谨慎地说:能靠自己进晨曦,实属不易。是曦下属子杂志社?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地认识到眼前女人是凯盛的正牌CEO,一切都要完完全全地告诉她。我不信我今天说过的话,她明天就不会去查。

      晨曦总杂志的文字版块。我说。

      你比我还紧张,手不断抖着。婆婆沉默良久,保养的极好的脸上露出一个算是戏谑的轻松表情:儿子,你好像从未如此紧张。

      你抹抹汗,不说话。

      挑个时间订婚吧,婆婆挥挥手。

      大四的秋天,我们订婚。我考上凯盛总部所在城市最好的文学院,我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只是没有你,所以放弃了。我继续攻读汉语言文学系,辅修编剧。

      然后呢,我继续读书。你逐渐在凯盛掌权。

      研二,我怀孕了。

      我记得我忐忑地打电话告诉婆婆,到医院做完全身检查以后,吐得稀里哗啦的我的手被婆婆握着。婆婆很冷静,她说,如果你是研一,如果你和我儿子一般大,我一定叫你休学,但你现在有事业有学业也年轻,你自己选。

      我手里脸颊后背都是虚汗,半是吐的,半是怕的。我着实怕婆婆会勃然大怒,因为我低着头说,妈,我要读书。

      婆婆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我叫我儿子来陪你,这种时候他不来不像话。说罢就准备离开。

      我紧忙说,妈,书我读,孩子我也生,杂志社那里,我辞职。婆婆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又走回来坐下,掏出手机联系你,声线中透露着一丝不明显的焦急。

      你很快赶到,听婆婆转述完,沉默地坐在我的床边,整个人就像失了灵魂。我笑说不就是怀孕么,你怕什么。

      你紧紧地抱着我,喃喃道:你就要离开我了。

      我强笑着抚摸你的背,就像安慰孩子一般。

      是个男孩。婆婆没有说什么,看得出来,她挺开心。

      我硕士毕业的三个月后,你以带我补蜜月为由,将我们的儿子托付给婆婆,然后,你难受地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苦笑无言。

      你说,明天我们去选墓碑。我带你出去看看……别就这么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守墓人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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