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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猎户(三) ...

  •   被男友甩了的周不鉴身无长物。除了一副身板一套行头值两毛钱之外,其他别无所有。

      手机推送的天气预报说今明有强冷空气南下,北方地区有大风降温。入了冬,降水稀少的平和市有望迎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降雪。冷风像是从鼓风机里吹出来的,天厚得跟棉被似的。不需要什么预报,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是下雪前的征兆。

      无家可归的职业流浪汉已经找好了避风的桥墩,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废旧包装和过期食品足够完成越冬工作。周不鉴的职业不是乞丐。凭他一副好皮囊,从上到下人模狗样的装扮,怎么也能骗个地方取暖。

      取暖,熬过这个晚上,赶紧找到下一个金主。

      将近凌晨还营业的地方估计就是几站路开外酒吧街。

      酒吧街生于蜕化,成于堕落。这一片砖石建筑本就是年代久远的产物,外加处在三不管的地带鲜少修葺,凋敝的街道房屋都带着些保护文物的破落美。电压不稳,路灯闪个不停。昏暗的光带投射在煤渣一般漆黑的道路上,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鉴于他前两天刚刚在这里的一家酒吧闹过不快,现在又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周不鉴实在不忍心厚着脸皮故地重游。大过节的平安夜,他一个人穿过这条煤渣似的街道,踽踽独行不知归处。

      信步游荡,又过了半个钟头,周不鉴晃到了一处街心公园。

      这个时间,公园里空无一人。周不鉴在长椅上坐下。近处颜色浅一些的是荒芜的枯草和低矮灌木,远处颜色更深、在不停晃动的也许是园林树的阴影,它们十分招摇地扭动着光秃秃的躯体,在唱着韵律别致的安眠曲。

      他突然想起来刚才的那通电话,以及电话那头所说的女人的遗体。

      母亲,在周不鉴记忆中留下的印象很浅。十几年狂癫的乱风刮过,如今只剩下脑海里一道灰色的剪影。也许有过的依恋和亲昵,最终浓缩成简洁的笔画。恍惚,他想要描摹那个身影,可下一瞬间又强烈克制自己,唇边漏出自嘲的喟叹:

      他已经没有血缘亲人很久了,正赶上又失去了□□契约的情人。

      蓦然发觉咆哮而过的寒风与体内血液温度如此接近,周不鉴也懒得去寻其它落脚,干脆身子一横,倒在了长椅上面。

      睁开眼睛平视天空,城市光很亮,云层被染上了如同铁锈一般的赭红色。一颗,两颗,三颗好像流星划过。他虽了无愿望,却伸手去抓。手心里晕开沁人的冰凉,这才让他意识到是下雪了。

      雪片越来越大,简直要把整个冬天堵车迟到的份儿都补回来。狂风呼啸,树随风动,声音悲伤得如同仰天怒嚎,涕泪交加。是风与雪的二重唱吗,周不鉴不确定,只觉得心骤然缩紧。

      公园里一片黑黢黢。

      那首二重唱唱到高亢处忽然一折,一阵阵金石撞击的碎裂声如同破了音的喉咙。仿佛情到深处难以自持,是一种远远高于悼念的悲戚。

      是活的东西,有什么活的东西在不远处挪动。

      周不鉴一个仰卧起坐起身,警惕地站了起来。他直觉阴影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像寒冷的空气一样让人五脏六腑颤抖。

      他一直觉得自己除了生存之外,没有多余的情感。他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眷念,故而胆大。可是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恐惧在吞噬他的内心。

      像是回应周围不同寻常的声响,突然,不远处低矮的灌木丛窜出了两只奇怪的动物。从影子中勉强辨认,它们十分肥壮,看似直立,却上身佝偻。最要命的是,这么大的身形居然行动十分敏捷。

      周不鉴宁愿相信这是动物,是因为没有人能够在这般晦暗不明的亮度下行动自如有如夜视。它们身形诡谲,穿过灌木丛,似乎连跑带跳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冲来。

      周不鉴向后退去,脑袋里像是有一个警钟,告诉他这些动物是真冲他而来。后退两步转头正要奔跑,却又见另外一只正从他身后合围。

      这太不同寻常了,动物园里怎么可能一下让这么多动物出来放风,而且这些家伙居然跟受到驯兽员指令似的有着明确的目的!

      周不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相当平面的。他念书念到十八岁,课堂上教什么他照单全收,然后立马忘掉。时常扫扫媒体、刷刷网络,给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内容,而是植入小广告或者画中人物的美貌。

      即便如此,也足够他树立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信仰。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怪物,不可能有什么人类无法理解的超自然怪兽。

      三只畜生松松地站在十米开外,围着他一个人。它们张开的口唇鼻喉里传来了低哑粗糙的吐息声,那声音像是情|欲鼎盛之时,不受控制的猛烈换气。

      飘落的雪粒是白的,夜是黑的。这些畜生的身影依然模糊不见。

      周不鉴想了想他这些年,狗血事儿做了不少,白吃白喝的人情债也欠了不少。这么久以来他没脸红没后悔。结果,从天而降一群奥特曼,替天行道来代表月亮消灭他。

      身前的那一只畜生率先行动,它躬下身子,像是蓄足力量的弹簧。紧接着,四肢着地冲刺似的向周不鉴飞撞过来。周不鉴回避般地向旁边蹿出几步,守在这个方向的畜生却向前,把他逃跑的方向给堵死。

      在足够近的距离,周不鉴放弃了抵抗。他呼吸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的黑色毛毯一样的东西从正面扑在他身上,按着他的脖子,用身体的重量压着他灰头土脸。极短的刹那,周不鉴看清那东西的脑袋,它长着和人一样的脑袋,张着的嘴巴流出大量粘稠的唾液。它的手臂,毛茸茸却和灵长类动物十分相似。

      “你……”周不鉴诧异,完全无法判断这个究竟是外星人还是人类已知物种。

      而那东西张开嘴冲他大吼一声,涌起一阵口臭如黑心餐馆装满泔水的后厨。它的口腔,跟一个黑洞似的,后牙像刀板、獠牙比匕首还锋利。

      周不鉴知道它是听不懂人话了,索性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这诡异的畜生居然松开了按着他脖子的手,弯腰驼背揪着他的衣领,十分别扭地拖着他在地上滑动。

      风起,雪片越下越密。周不鉴感觉不到寒冷,因为他周身都充斥着这个诡异物种如同电暖炉一般的体热。

      三只畜生聚到一起,把他围在中间,护送一般撵着他、拖着他。粗砺的沙石和半茬草梗子划在周不鉴的脸上、耳侧,领口被紧紧拽着让他有些窒息。

      ……如果这样都能活下来,周不鉴心想,他就可以当选传奇人物出入各大媒体新闻首页,从此一辈子不愁吃穿。

      就在这时,划破空气的一声轻响,率先袭击他的畜生噗地爆裂开来。也许是脑浆,也许是颈动脉,也许是其他什么玩意儿就跟开闸泄水似的喷了出来。乌七八黑,粘稠,腥膻的液体流了一片,溅着周不鉴一头一脸。

      周不鉴擦干净溅在眼皮上的血液,睁开眼睛又看见前后两束丝线般耀眼的光划破黑暗,伴随一前一后两声闷响,击中了他旁边另外两只畜生的身体。两座水库溃坝一般轰然坍塌,猝然委地再无动静。

      血不停地流,染湿了周不鉴的外套。流过他的皮肤,温温热热。他掀开这些肮脏丑陋的烂肉,终于看清那东西的尊容:光看轮廓,它们有四肢,有头有脸有五官,却比寻常人粗犷不少。体格壮得跟营养过剩的拳击运动员,紧绷的皮肤裹着蓄满力量的浑圆肌肉。也许是染了血的缘故全身上下又脏又乱,酷似灵长类动物的浓密毛发跟热带雨林似的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

      周不鉴有些呆滞地爬坐起来,神经久久没有从震悚中走出。

      有人救了他,应该是人……救了他。

      “你还活着?”

      低沉悦耳的男声穿破黑暗,如同他的子弹射穿那东西的喉咙。

      周不鉴挣扎了一下没站起来,又挣扎了一下终于从那群尸体旁边滚了出来。委顿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慢慢爬起身说:“这……是什么东西……”

      脚步声渐渐走近,两三米开外,一前一后站了两个人。

      “我说……你们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由我们问你。刚才发生了什么,它们怎么出现,为什么攻击你。”这男人看着周不鉴狼狈地站起,左手插在风衣口袋右手把枪放回了腰间。他腰板笔直,居高临下看着周不鉴瑟瑟发抖如同一个小麻虾。

      那男人语气里带着冷漠而犀利的审问,周不鉴倍感不快,倔强冷哼一声说:“我怎么知道。”

      这男人旁边的另外一人走近那堆尸体,脚上用力踢了踢,把它们聚到一起。接着又从兜里拿出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点着了一团火。那火芯惨白,外焰湛蓝,捧在手中烧得温吞徐缓,像是氧气不足的样子。借着微弱奇异的火光,周不鉴看见这人面容清爽,从上到下一袭白大褂。

      出人意料的是,这白大褂弯腰居然就地把尸体给燃了。火焰烧得不旺,却孜孜不倦。像一层裹尸布一样均匀地包裹着那层皮肉。死不瞑目的狰狞表情在摇曳的火苗后面显得分外瘆人。

      那东西,就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借着贴地的火光,周不鉴一眼又扫见那个救了他的男人,大高个穿着半身长的风衣。尸体燃烧的火焰照亮他小半边脸,那是比光还要硬朗的轮廓线。衬着他被夜色包裹的身躯,举手投足间端的是风姿俊雅。

      三个男人诡异地盯着一摊火,那火颇自制烧得并不猛烈,却十分乖巧地一寸一寸销毁这些尸体。它们焦黑得面目全非,慢慢变成了黑灰的粉末。渐渐,这火越来越贴着地面烧,尽职尽责地把最后一滴油水也榨干。刮来一阵风扬起地上的沙石,裹挟些许遗骸的粉末。奇怪生物的骨灰如雪一般随处飘荡,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却又无处安葬。

      周不鉴的牙齿有些打颤,他不知道这是恐惧的后遗症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谜一般的生物在不知不觉中化为灰烬,谜一样的人沉默地站在黑暗中。

      “队长,目击者该怎么处理?”白大褂朝那个高大的男人问道。

      高大如山的男人向前两步打量一般地看着周不鉴。

      挺拔,刚毅如巉岩兀立,万仞摩天。周不鉴下意识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其他任何词汇来形容他。这男人的每一步像是张满的弦,绷紧的弓。在他笔挺的风衣下面,身长和四肢比例实在诱人遐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这般有韵味儿的男人。

      恐惧之中心跳加快的生理反应,会让人误以为是倾慕。周不鉴大概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可惜这个冷漠而俊朗的男人并没有同样的想法。

      “带回去,按照惯例,把他关于这件事的记忆给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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