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十 ...
-
我点点头,接过袋子径直走到餐桌前打开,抓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对于饥饿,困倦,我从来都是用这样直接的方式对待,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这些都表现出我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本性。
元就坐在餐桌对面看着我,我只有在擦嘴的时候才与她四目相对,我问:“你不吃吗?”她摇头“来的时候吃过了。”我又自顾自的开始吃。
随着食物的进入,我的身体开始感觉一阵阵的暖意,胃疼也好了许多,元依旧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从她进门的时候我就感到她内心的压抑,现在越发明显,在我进食期间,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低着头,我一直看着她,良久,她也许对我的注视有所察觉,抬头看着我,只是眼神仍没有焦点“和男朋友吵架了?”我试探着问,她不明所以,过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不是,是家里的人,我没有男朋友。”那一瞬间元看着我的眼神极尽温柔,我突然衍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预感到冥冥之中回有什么发生一样,有或者是畏惧未来漫长人生的未知数。
后来发生的事证实了我的第六感真是准得可怕。
之后又陷入沉默,我把一次性餐具拿到垃圾桶里丢掉,回来坐到元的身边,像是难以忍受这种气氛,又像是想找到一个倾诉的出口,我终于开口“以前我总是以为我和我的母亲是没有感情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她的依恋。”元转过头来看着我,似是惊讶于我主动开口告诉她我的事情,其实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我的灵魂过于空旷,寂静得只剩回音。
我顿了顿,继续说:“那时候我以为一辈子很长,直到她去世后很久,我才知道我有多爱她,但是她再也感受不到了。所以尽量不要和亲人争执,免得追悔莫及。”我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别人说出我的心事,我一直认为世人无法理解我活在当下的胆战心惊,就如同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若无其事。
“安,你不懂,我的家庭过于复杂,那里对于我来说没有爱,只是困住我的牢笼。”元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如果不是她仍然红着的眼眶,我甚至会以为她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想我无法理解你的痛苦,对不起。”她反而笑起来,“我就知道,安,你总是那么诚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呆呆的坐着,不再说什么。
屋内的空气是冰凉的,在冰凉中又混杂着空气特有的腐朽气味,以及一丝淡淡的香气。事实上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我却仍觉得冰冷,不是身体,而是心。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元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早上再过来。”我微笑着跟她挥手作别,她走到门边,犹豫了很久,说:“安,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我呆住了,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向我索要一个拥抱,与生俱行的对人的恐惧让我踌躇不决,元有些失望,转身要走,我终于过去,伸手抱住她。
我不清楚我活着着要经历多少使,内心被磨得多沉重不堪,并且再无所谓失去,才能肆无忌惮的在这偌大的,充满了欺骗与空白的生命中沉沉睡去。
所以,容我放纵一次,克服仍在颤抖的双手,真正的,接纳这世界。
那一天,元轻轻靠在我的耳边,温润的气息拂过我的长发,她说:“安,谢谢你,给我安慰。”
她得到安慰,我又何尝不是,我得到的,是长久的温暖,多年后依然铭刻于心。
翌日元来接我去活动会场,早上接到活动方的电话,说一定要我出席最后一天的颁奖典礼。这次是元开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上打瞌睡,她也不说话,全神贯注的开车,我气定神闲的侧过身去,很快就沉沉入梦。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脸颊,睁开眼被中午的阳光刺痛双眼,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挡,渐渐适应了才拿下来。元俯下身体看着我,“到了?”我问,她点头,伸手要扶我下车。
直起身来,眼睛还是干涩得难以睁开,揉了揉发痛的额头,一只脚踏出车门,突然身体虚浮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元突然伸手接住我,关切的问:“没事吧?”我摇头,她叹了一口气,牵引着我进入会场。在会场门口我竟意外的看见Joe,他剪短了头发,穿着T恤和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和我当初看见他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他也看见我,有些吃惊的样子,想过来打招呼又碍于身边的工作,我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工作要紧。
因为是最后一天,会场里显得有些嘈杂,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又不能离开,忽然感到心焦力促的疲惫,只想赶快结束,我已经订了下午的机票,不久就会离开。
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一条短信,是Joe发来的,“结束之后一起去吃个饭。”我看了看表,应该还有时间,于是回了信息过去:“好。”
混混噩噩的晃荡了许久,无非就是和同行的作家闲聊几句,互相介绍一下,心里烦躁又不敢表现出一点的不耐,我本就失眠,现在更是疲倦万分,只能频频看表,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这场无聊的交流会终于进入最后的年度作家颁奖典礼,一个个被叫到名字的作家走上领奖台去,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只是漫不经心的四处闲逛。
“今年的年度作家第一名就是……安!”台上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反应不了,四周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我只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应,之前就说过,我的性格过分后知后觉。直到元过来,示意我上台领奖。心想难怪活动方一定要我出席,原来如此。事实上我对这种奖根本没有什么兴趣,写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拿什么奖项,只是单纯的为了生存下去,仅仅如此而已。于是很早以前就有读者说我的文章过于现实和黑暗,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尽管不愿过于显眼,台下黑压压一片乱糟糟的人群让我恐惧,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台,人生就是这般无奈,由不得选择。
“这次活动有一位特别嘉宾给我们的年度最佳作家颁奖哦!她是谁呢……”台上的主持人又开始哗众取宠,台下响起一片讨论猜测的声音,我皱起眉来,示意主持人尽快结束,“她就是……今年风云音乐盛宴的最佳新人歌手,苏洛!”
我虚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苏洛,苏洛,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太久没有看到这个人,我以为我已经遗忘,可现实却把我的幻想打破,我连虚伪的笑都伪装不下去。
后台走出一个人,穿着相当正式的短礼服裙,步态妖娆,肢体纤细像只螳螂。洛离开以后,我就在没关注过她的消息,甚至电视也不看,也不上网去搜索她的新闻,我怕,我怕她过得比我好,又怕她过得没我好,在那样的绝情后我仍没有放下,我恨她,更多的时候又爱她,我以往的二十年,最心酸,最无奈,最痛苦,最温暖的时光……都只为她,五岁,十岁,十五岁,二十岁……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时间,她找到她的未来转身离开,一辈子那么长,剩下的一生要我如何独自走下去……
她看见站在台上的是我,也停下脚步,我闭上眼,总觉得她仍旧是纤细尚未发育的小女孩,身形那般瘦弱,惊怯而天真。睁开眼,却看到她如一般纵情声色的活脱女子,魅惑又浅薄。
我想人生真是一场荒谬的闹剧,如果我没有得到什么第一,如果我没有出席,如果我没有收到请柬,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如果……如果她不曾离开我……原来,这就是剧烈而无知的透支过后的青春的惨淡之美吗?
“那么,就请苏洛给我们的年度作家颁奖吧!”尖锐的女声打破了短暂的混沌的寂静,停留在舞台边缘的洛终于向舞台中间的我走来,我仔细的看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妆容很淡,粉底下面还有几颗青春痘,但我清楚的知道,她再不是当初我身边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已经蜕变成精致华丽的女子,那么耀眼,那么遥远。
她匆匆把奖杯塞给我,机械的笑容短暂又空洞,简单的念了几句祝贺词后就转身离开,拒绝了主持人合影的要求,她走下舞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许多年后我仍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