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月云霜曙

55、54

　　五十四

　　素还真来到边关已经十来天，期间一直很平静，他闲时会与叶小钗出营散心，只是每次出去后头都要跟着几十人，颇让人眼烦。
　　这几日，有探子来报，魔国的军队出现在附近，恐怕要有所行动。营中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燕归人也开始忙碌，素还真不愿错过任何消息，跟着长时间待在议事大帐中。燕归人原本以为他这个太上皇只是过来看看热闹，过些时候厌烦了自然会走，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待了下来。
　　而且……
　　“这个千叶不简单。”素还真将军报递给燕归人，打断了他的思绪：“以他的年纪而言，做出这样的调动，若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便真正是少年天才了。”
　　“嗯……蓝道生不在……”燕归人一边翻着战报，上面已经被素还真标出了重点，心里又有点感慨，若非真是亲眼所见，他尚难以相信，素还真在战场上的确极有天赋。
　　“蓝道生不在，想必是另有打算，我们要格外小心。”正说着，突然外面响起了军鼓，素还真立即站了起来，马上有人进来报告——魔军有了异动。
　　“上皇……”燕归人想请素还真留在军营里，话还没出口，已经被素还真打断：“吾同你一起去。”
　　燕归人不由变了脸色：“战场不是儿戏，上皇……”
　　话又被素还真打断：“吾知道这不是儿戏，你年纪轻，没有与吾共事过，会这样想吾不怪你，但吾来此有自己的打算，绝不会因为这点危险就退缩。”
　　素还真看来不过二十来岁，此时却理所当然地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燕归人，看起来颇为怪异，但他态度强硬，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上位者的姿态又令人信服，再想到他实际的年龄，燕归人便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虽然燕归人同意素还真上战场，却不准他太接近前线，只能在后方远远观视。素还真颇感无奈，但也知道燕归人的顾虑，只好同意了。
　　他许久没有站在战场之上，望着眼前滚滚狼烟，感受到大地因马蹄飞扬而起的震动，时间似乎回溯到久远之前，那时候他尚没有继位，也曾在此纵马飞驰。
　　而如今，他只能隔着无数兵刀的光影，远远地眺望。
　　在这光影的另一端，是否会有他的血脉？
　　素还真望不见，只闻得到弥漫在鼻端的黄沙气息与隐隐的血腥气味，与这天地，同织成一张罗网，而他正在这罗网中挣扎求生，却又越缚越紧。
　　战后，燕归人尚有许多事要处理，素还真带了叶小钗偷偷地出了营。
　　此次，燕归人再度成功地将千叶拦在国界之外，可是再继续又会如何呢？魔族的军队必会卷土重来，一次又一次的战争，结果却只是一再重复，生或死，都只成为一个符号，累积成为胜利或是失败。
　　素还真将叶小钗留在湖边，自己潜下了水。这里离平水营很近，离魔军驻地亦不遥远，只是战斗方才结束，双方都忙于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是以素还真才能放心地来此休憩。
　　已经入了秋的湖水有些凉意，素还真清理着自己的思绪。照这样的情况下去，战局一时会半不会有结果。平水的兵力虽然充足，可是魔国境域辽阔，魔军打不赢便往深处退去，要追又怕战线拉得太长，补给难以跟上，再则若是要追，定然孤兵深入，反倒给了敌人机会……何况，平水城又不能不守……
　　叶小钗看素还真下了水，将他衣物叠好放在一边，栓好马儿由之在湖边饮水吃草，自己则背靠着树坐下休息。他虽闭上眼睛，耳朵却在关注四周任何轻微的声响。风的声音，马匹咀嚼的声音，湖中传来水花的声音，这些声音让人平静，叶小钗觉得十分放松，他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突然，叶小钗睁开了眼睛，风声中有一丝异样，令他警觉起来。他望了一眼素还真尙在湖中的身影，正要叫他上岸，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叶小钗没有回头，剑已然出鞘，在背后准确地格住招呼过来的兵器，飞快地向前迈了一步，躲过了袭来的第二招。
　　第三招比之前两招更快，叶小钗有些讶异，他没有想到在这边锤之地会有这样的高手。兵刃的交击声惊动了还在湖中沐洗的素还真。他立刻向岸边游去，匆忙披上了一件衣服，才往交手的双方看去。
　　交战中的两人速度都非常之快，素还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隐约捕捉得到对方的身形，不过是个少年。素还真并没有太担心，若只是一个少年，他相信叶小钗定能将对方拿下。不过能与叶小钗对招至此，对方已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不知是己方人马，还是魔族中人？
　　素还真想着，却突然听到叶小钗的惊呼声，下一瞬，那少年的身影已向素还真扑来，转眼将他制住。素还真没有想到那少年在叶小钗的缠斗中居然还能分心来对付他，感到十分意外。
　　“不许动。”少年站在素还真身后，一手持剑架在素还真脖子上。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必他说素还真也十分乖顺，这种时候，他向来不会逞强。
　　少年一手持剑架在素还真脖子上，一边带着他后退，一直靠到大树边上。素还真感到被他紧紧勒住的手臂上有温暖的液体流淌，道：“你受伤了。”
　　“不用你担心。”
　　“不如你放了吾，吾保证你安全离开。”感觉少年态度松动，素还真又道：“你还年轻，不必为了一时之争丧了性命。”
　　少年的剑在素还真脖子处紧了紧，显然不喜欢素还真的说法：“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吾的性命虽在你手中，你的性命却也寄在吾的身上，吾若有三长两短，你确定自己能安然离开？”
　　少年又犹豫了。
　　“吾是惜命之人，与你共死实在吃亏，你可以相信吾。”
　　“哼！琉璃国之人。”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素还真的眼色已变了一变——这少年是魔国之人。他望向叶小钗，若是如此，便不能放他离开。素还真这般告诉叶小钗，却见叶小钗眼神有几分犹豫。
　　素还真不解，此时却不容得他多问，只说：“若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没有，此时便是死局，何不放手一试？”
　　少年终于被他说动，松开了剑，将素还真往前一推，素还真踉跄数步倒在叶小钗怀里。
　　“捉住他！”素还真说完，回头去看那少年，视线相对的两人却都是一愣。叶小钗扶住素还真，动也没动。
　　少年率先反应过来，转眼已拔足狂奔离去。素还真呆愣愣地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回过头来望向叶小钗，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那是……千叶……”

　　千叶一直往回跑，他停不下来，刚刚见到的那张容颜与他太过相似，相似到只要见了一眼，他便能知晓对方的身份，那是——他之父亲。
　　千叶厘不清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他一直想见那个人，想要问他一句，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厌恶他？为什么连一个眼神一个拥抱都不愿给他？
　　可是真正见到的时候，他却只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人看得到他的地方，逃离那个男人的视线。
　　当魔军的大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千叶才慢慢停下来，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胸口剧烈的疼痛，嗓子干得发哑，连呼吸都带出一丝血气。
　　千叶慢慢走回营地，有人同他打招呼，千叶仿佛听不到一般，游魂一样地回到大帐。
　　“又出去了。”平稳的声音令他稍微安定下来，千叶望向正在帐内研究沙盘的男人，男人没有抬头，声音也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思，可是千叶却敏感地知道男人此时并不高兴。
　　“给你的书都看完了？”男人仍然没有抬头，专注地在沙盘上插上一面又一面的小旗。
　　“我看到他了……”千叶说，因喉咙沙哑，声音比平日里还要低些。
　　男人的手顿了一顿，他终于抬起头。
　　“我看到素还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