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月云霜曙

54、53

　　五十三

　　素还真还是动身了，他临去前，看了看窗前的纸鹤，终究没有带走。
　　琉璃国的边界线绵延数千里，东北与玄国相连，西北与魔国接壤，由东往西，又分为六个区域，而发生变故的地段在第五个，这已经是相当靠近魔国核心之处了。青阳子在时，这六个区域由他统管，如今已经分权由各地军部协同管理，第五区名为平水，其统领是新提拔上来的燕归人，为人沉默寡言、直爽重义，深得属下爱戴。
　　在动身一个月后，素还真到了平水城，这是一座边境小城，在当年三国之间交好之时，还十分繁荣，平水外每月都有两国平民自发组织的互市交易，后来魔国战乱，边境不再安全，互市便日渐衰弱，如今已完全取消了。
　　素还真走在平水的大街上，此处虽与过往的繁荣不能相比，亦不算太过荒芜，毕竟城外驻扎了五万人马，还是有胆大的留在此处做些军营里的生意。素还真可以想象到，若是在晚上，此地的酒厮、妓馆开业，一定会比现在热闹得多。
　　而今日，燕归人知道他们一行人要来，格外地约束手下，往日里时常可以在街上见到的穿着战甲的士兵也不见了踪影。
　　看着平静的小城，素还真扭过头去与叶小钗说，这里比他想象还要安稳一些。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不紧不慢地奔过来。
　　离素还真一行人还有十来丈远的时候，来人下了马，快步走了过来：“末将来迟，请恕罪。”说着就要下跪，素还真扶住他：“外面不方便，不必拘礼了。”他将人扶起，来人正是燕归人。
　　素还真几年前见过燕归人，那是在某次酒宴上，那时候燕归人才刚升任骠骑将军，春风得意，而如今，当年意志风发的青年两鬓也已有了风尘之色。
　　燕归人说城里已安排了舒适的住处，被素还真拒绝，他若要享受留在京城便是，风尘仆仆赶来平水，为的可不是在城里过着高阁暖枕的日子。他随燕归人入了军营，休整两天，第三日，燕归人派人来请他参加军事会议。
　　素还真颇感意外，他知道自己风评不算好，突然说要来平水，很多人都有想法，但燕归人没有拒绝，也主动邀他议事，这种态度博得了他的好感。
　　他入了议事大营，座下已有不少人，燕归人请他上主座，被素还真拒绝，说将军才是这里的统帅，他就不鸠占鹊巢了。燕归人也没有再推辞，入了座，向素还真一一介绍在座的将领，又将此地的情况作了简要的说明。
　　这些东西素还真在来之前已经有所了解，经燕归人介绍又更详细些。今日会议是例会，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照惯例安排了防务安排便无他事，燕归人说起为素还真接风一事，素还真说现值多事之秋不必麻烦，燕归人说了几次也没再坚持。会议完毕，众人渐渐退了出去，素还真没动，燕归人也不动，他知道素还真留下必有话要说。
　　待帐里其他人都走了，素还真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说：“将军事忙，素某本不应打扰，不过初来乍到，有些事的确不清楚，还望将军能解吾疑惑。”
　　“太上皇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臣自当全力以助。”
　　素还真点了点头，道：“素某要知道，对方这打着弃天帝之名的魔兵，为首的人是谁。”
　　“嗯……传言是弃天帝之子。”燕归人说得模棱两可，看到素还真有些不满的眼神，又道：“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就算是弃天帝之子又能掀什么风浪。”
　　“哦？既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又岂能让将军头疼？”
　　燕归人沉默了一阵，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说，素还真又道：“实不相瞒，素某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燕归人有点意外，又想到素还真与弃天帝的关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素还真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也不解释，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气氛有点沉闷，燕归人咳了一声，道：“魔人向来崇尚武力，弃天帝武力之盛简直骇人听闻，有怀念他统治因而追随的人也实属正常。再加上当年魔国的确强盛，玄国、琉璃纷纷来朝，还有许多魔人说起当年魔国的盛况尚恋恋不舍。”
　　素还真听了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弃天帝喜怒无常，他手下的人时时害怕会无缘无故被他处斩，这也才过了十多年，居然已有人怀念起他了。燕归人不明所以，见素还真也没有解释的欲望，才继续解释下去：“说来那少年虽只十五六岁，已然非常骁勇，对行军布阵亦很有一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除了他之外，魔军中尚有一人要格外注意，此人名蓝道生，以一铁面具掩面，无人见过其真面目。魔军虽以那少年为首，但真正的核心却是这个蓝道生，可惜他向来很少出现在人前，我方情报有限。”
　　“蓝道生？”素还真默念了一遍此名，这名字却不像是魔人的姓名。素还真没有太放在心上，又追问那少年的事：“将军可打听出来，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说来，那少年的名字也不像是魔人，可听说身上确有与弃天帝类似的魔气……”
　　素还真听到燕归人这样说，不由握紧了指下的扶手，摒住了呼吸。燕归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自顾自说了下去：“那少年名唤千叶……却像是琉璃国会用的名字。”
　　“……”
　　燕归人又沉思了会，一直没有听到素还真的回应，不由抬起头往他看去，却见素还真一脸苍白，神色茫然，不由担心地唤了一声：“上皇？”
　　素还真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平复波动的心绪：“吾已经没有要问的了，多谢将军。”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往营外走去。燕归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困惑，但他也厘不清这疑问究竟从何而来。

　　素还真一回到营帐，便脚上一软，几乎滑落在地，幸亏叶小钗跟在后面，马上扶住了他。素还真浑身发抖，叶小钗搀着他躺到床上，又给他倒了杯热茶压惊。
　　好一会儿，素还真才回过神来，他一脸茫然地道：“果然是他……”
　　叶小钗坐到素还真身边，将他搂了过来，素还真靠在他胸前，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果然是他。”
　　可是，千叶双目失明，他怎能带兵打仗？就算他眼睛已经医好，带他离开的是慕少艾，怎么又会跟魔国扯上联系？他身边的蓝道生是谁？慕少艾去了哪里？
　　……千叶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种种问题缠绕在一起，绞得素还真脑袋生疼，不由扶住了额头。
　　叶小钗将手指按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揉按，素还真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叶小钗忍不住劝他：事情或许不像你想的那般复杂，只是个同名的人，你不要想太多。
　　“相似的魔气，相似的年龄，相同的名字，吾要怎么才能劝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素还真闭着眼睛道：“他是来向吾复仇……他恨吾对他冷酷、不闻不问，任由他在外自生自灭。”
　　——慕少艾不会这样教他的。
　　素还真笑了笑，慕少艾？真是久远的名字，他几乎都已经记不起那人的模样了。
　　“叶小钗，你不必安慰吾了……他的目的，是吾，不会有别人。当年参与刺杀弃天帝计划的三人，朱武已死，一页书失踪，只有苍还在弦国，对方既然打着弃天帝的旗号，为何不去弦国挑战，却在琉璃国边境寻衅？因为他的目标是吾，他最恨的人也是吾——那人的确是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