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1、怎生上我眉痕（下）

　　温柔的气息吹醒火种，油灯发出微茫的光亮，照得如玉般的脸颊影影绰绰。
　　玉书捧着油灯，轻轻地搁在床头。床上半倚着的，是他平日里就瘦弱今日又显憔悴的师兄。
　　“阿书。”青石轻轻唤他，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玉书蹑手蹑脚坐到他身边去，轻轻应了一声，手习惯性地覆在他手上，却触手一阵冰凉。心中紧了紧，将他的手纳入掌中温暖起来。
　　青石疲惫得都没有气力去挣扎，许是身累了，又许是心累了。
　　“师兄，别想了。”玉书轻声说着，将他的身子从床头拉进怀里，他破天荒地没有任何反抗，就静静枕在玉书肩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青石缓缓睁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玉书有意识地抢先道:“师兄，这历史上很复杂，每个朝代的朝堂上都有意见不同的臣子吵架，有的为了名望，有的为了利益，有的为了一展报复。”玉书似乎是顾左右而言他，又在青石开口之际轻轻抚上他的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又续道:“有的人穷尽一生不过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他们不择手段让对手偃旗息鼓也不过是害怕自己的才智被隐没。当年百家争鸣亦是为此。还有汉武帝文治之时独尊儒术，道家锋芒渐匿，亦是两种思想相斗而导致的无可避免的结果。”
　　玉书放下手来，静静地观察着青石的反应，只见他沉吟许久，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师兄他…”
　　“青宿师兄只是因为你们意见相异才与你争夺…”玉书辩驳道。
　　“可是他…招招不留情…”青石语气沉重，温柔的吐息萦绕在玉书的颈畔。
　　玉书又抚他的发，安慰道:“依阿书看不是如此啊，棋盘之上只有你死我活，师兄比阿书清楚。他才智尚不如你，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青石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他柔声道:“他肯定不是想伤你，青宿师兄与你情同手足，以前是怎么监督你功课的，怎么替你向师父开脱的？你都忘了？”玉书战战兢兢地说着，这些事他自然是听说来的，是否属实尚不明了。
　　“好啦。”玉书紧了紧怀中的人儿，“你受伤不轻，早点休息…不依的话，阿书可要欺负师兄了。”说罢，笑得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青石愣了愣，脸微微地红了，才反应过来似的来推他。孰料玉书早有准备似的把他往床上抱，帮他拖鞋、宽衣，可谓服侍妥贴至极。
　　“你……”青石挣扎着，再接再厉地推他，却被他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又用被子紧紧包住。
　　“师兄，睡吧。”玉书的话轻柔如暖风拂面，见他不再乱碰自己，闭眼一会儿就沉沉入睡。

　　玉书灭了灯火，蹑手蹑脚出了天璇宫来。
　　意料之中那个月白色人影立在月下，似乎已经停留好久，美如峭壁上盛开的一枝芬芳。
　　听见背后脚步声，他沉重地问道:“他怎么样？”
　　“还好。”玉书也轻描淡写地答道。
　　“伤得很重？”青宿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外伤没多少，内伤估计不轻。”
　　“唉…他自小身子就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青宿说，“他的棋……实在太精妙了…”
　　玉书轻笑一声，叹气道:“你这个做师兄的，倒不如他想得细腻了。”书简轻轻拍在手心，一副无奈的样子。
　　“什么？”
　　玉书把书简指上他，速度之快，入耳一阵风啸。
　　“你，想的是棋，是输赢。想的是输了坦然接受，以后悉心支持他…我说得可对？”玉书嘴角挂着一抹笑，又道，“而他，却以为你忘却师兄弟之情，还难过呢。”
　　青宿瞠目结舌，又紧接着坦然一笑。这玉书倒是在他面前留了许多颜面。自己争夺天璇宫师出无理，还多少有点私心和好胜逞强，早就没有了当师兄的样子，不被这玉书落井下石取笑也就罢了，如今这玉书还背着青石给他留足了面子。
　　这一句话，除却要他放下输赢之外，还要求他以后悉心辅佐师弟，甚至还有点别的心思…青宿暗暗想了想，立即会意道:“生吾者父母，知吾者玉书。既然让师弟如此误会，我这就去向他解释…”
　　玉书眼疾手快地将他结结实实一拦，冷冷道:“他已经睡下了，不才的师弟现在要回去陪他睡觉了。还请师兄明早再来。”
　　青宿苦笑道:“那有劳师弟替我美言几句。”
　　“早美了早美了…快回去睡觉去。”玉书颇有些不耐烦，脸上却是笑着。
　　望着青宿离开的背影，玉书在心里笑着叹了句不省心。
　　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一度春来，一番花褪。
　　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在，花开花落之悲喜，又怎生上我眉痕？

　　不省心啊。
　　真是一语成谶。
　　刚回到屋里，那个人的睡颜就不似以往那么安生了。面色一阵潮红未褪，触手一片滚烫。
　　玉书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他，柔声问道：“师兄？师兄？”生怕他生着病负着伤就这样一下子睡死过去…
　　青石轻吟两声睁开眼，像是早就热醒了。
　　“师兄，身上可有哪处不适？”玉书闻着，手又抚着他的额头替他降温。
　　“热…”青石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浑浊沙哑，又道：“许是高热了。”
　　玉书脸色变了变，道：“这么夜了…师姐她们也睡了，阿书用土办法替师兄降降温。”说罢，匆匆出去，进来时端了一盆凉掉的水来。拧干了浸了凉水的帕子，轻轻搭在青石额头上。
　　感到额头有些微凉，这才舒适了一些，安静地睡了。
　　玉书则是一直守在床边为他更换降温的帕，紧张得又是一夜未眠。
　　不省心啊…
　　有些人值得你为他如此担忧，值得你为他熬守漫漫长夜。
　　回忆从长夜幽深之处如藤蔓一般蔓延而出，纠缠了谁人的梦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