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d》抹布拉少

6、5

　　5

　　“这不是好事么我同意,你俩一起去吧.”

　　晚饭的时候,李俊一边慢条斯理地打扫着盘中的东西如此说道: “你们两个正好趁这个时候好好玩玩, 放松放松,这两年也是让你们太忙了.” 说到这里,李俊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两个人道: “不过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记住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童威点头,童猛却在一边一脸担忧: “可是顺子……”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张顺在一边插嘴道: “我保证每天把童威哥哥留下的作业做完不就行了”

　　“学校放假,” 李俊淡淡地说: “顺子由我照顾.你们两个管好自己就行了.”

　　童猛注意到张顺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吃完饭,李俊照例走向了实验室,张顺也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童猛一边收拾厨房一边向童威奇怪地问: “哥,为什么你不和大哥说咱们这次去太湖的真实原因呢”

　　“大哥最近难得没那么忙了,就让他少操点心吧.” 童威道: “而且我也没有把握倪云说的到底有几分是真,还是咱们两个先探探风声.”

　　童猛叹了口气: “这任务还真是艰险……不过大哥以前从没照顾过顺子,他们两个……”

　　“我更担心的是大哥的病,虽然现在还很少发作,但如果正赶上咱们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了.”

　　“这么说我得好好和顺子交待一下,那小子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又鬼精鬼精的,应该能处理得来.”

　　童威点点头: “我也觉得他不是问题. 而且大哥只要心态保持良好不受刺激就不会发作.不过咱们还是要时刻保持联系才行,尤其是你, 别玩野了忘了正事.”

　　童猛不满地抗议道: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点定力我还是有的,等着瞧关键时刻我派上用场吧!”

　　童威拍了拍弟弟的肩: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把精力都放在这次太湖之行上,为了大哥,一定要把事情真相弄清楚.”

　　“胳膊稍微再抬高一点儿……放下,好……深呼吸.”

　　实验室里,由于平日里负责体检的童猛已经和童威一起踏上了去往太湖的路,李俊只得亲自为张顺进行每天都要做的身体情况检查.

　　“你今天心跳有点快,和平时的记录数据有出入.” 李俊从张顺身上取下仪器道: “怎么了,是有特别的事 如果真的有问题就要进一步检查了.”

　　张顺忙道: “应该不会的大哥……可能是今天市海洋馆开幕,所以有点兴奋……”

　　“怎么,想去玩”

　　张顺点点头: “童猛哥哥之前答应过带我去的.”

　　李俊起身去工作台翻翻日程: “今天正好事情不多,要不我带你去吧.”

　　“真的” 张顺显得十分开心: “大哥,你还从来没带我出去玩过呢!”

　　李俊笑笑, 把一旁的衣服递过去: “检查完了,穿上吧.如果要去就早做准备,如果是今天开幕的话要去的人该会很多,路上怕是要塞车的.”

　　“嗯,我马上去收拾, 动作会很快的!” 张顺说着抓起衣服朝着自己房间跑去,几步就没了影.

　　李俊把东西整理完毕,走出实验室拿过手机,才发现上面多了几个童猛打来的未接来电, 便连忙拨了回去.

　　“大哥是大哥!我是小猛啊,你看见我电话了” 那边突然传过来的声音使得李俊不得不把手机拿开耳边一段距离.

　　“说吧,什么事”

　　“我和我哥现在还在车上呢……我刚刚想起来今天游泳馆开幕,之前还答应了顺子带他去呢!”

　　“这个我知道,” 李俊抬眼看了一眼张顺房间的方向: “我带他去就行了.”

　　“噢噢……那就好.还有啊,我哥说他今天不用写平日里的作业, 把看到的东西回来整理一个观后笔记就成.”

　　李俊回答: “行,我会告诉他的.还有别的事么”

　　“还有……对了!大哥你千万别给顺子买可乐喝,他对那东西过敏!”

　　李俊眉头微微一皱: “严重么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不严重,我就给忘了……不过他肯定想办法掩饰用各种借口让你买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爱喝……”

　　“这事我记下了,回来好好查查,以后记住仔细些.” 李俊看见张顺背着小包从房间里出来,又冲电话里道: “你们到地方了发个消息给我.”

　　“好的没问题……哥你有话要跟大哥说吗没有我就先挂了啊……”

　　放下电话,李俊直接问张顺: “你对可乐过敏”

　　方才还一脸兴奋的张顺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嘟哝了一句: “童猛哥哥真是的……”

　　“到底什么情况”

　　“其实不一定和可乐有关.” 张顺急忙分辩道: “就那么一次,后背有点痒而已,当时起了一些小红点,但是很快就好了.童猛哥哥是小题大做……”

　　“当时拍照存档了么” 李俊并不理会他的掩饰.

　　“……童猛哥哥的手机里可能有,大哥,我……”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 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俊的语气不容反驳: “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上的任何异常反应都不是小事,如果随意放任,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懂吗”

　　张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不出他们所料,海洋馆开张的第一天几乎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与其他兴奋地来回疯跑的孩子不同,张顺打一开始就做好了逛完全部展馆的准备,一路上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特别仔细地看,手中一直在认真做着笔记.遇到有特别的讲解区一定要占到前排的位子听,还有特别多的问题问人家讲解员.

　　时常会有其他陪同孩子前来的家长将羡慕的目光投向李俊,他也都是淡淡笑着相对.可以看得出来,张顺如此勤奋的原因,不光是因为童威留下的那份作业的缘故, 而更是出于他对这些东西的真心热爱.

　　李俊记得小的时候在揭阳,他家附近也有一个海洋馆,当然论规模和设施已经无法与眼前这里相比.当时张横三天两头就要拉他进去一次,哪怕已经对那里熟悉到每一块地砖都牢记在心的程度,但眼中的那份热切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张横后来能成为海洋生物学家一点都不出李俊的意料,他感觉张横从骨子里就是为了那片蔚蓝的海洋而生的.

　　而今他注视着那个和张横有着同样血统的少年用同样的热情面对着相同事物,恰如多年以前他看着张横的身影认真穿行在不同的展窗之间.人世间很多事情便是拥有如此奇妙的魔力,不经意间的似曾相识把人记忆中的不同时期场景巧妙嫁接,让人穿行在过去与未来的重合地带,每一步踏出来亦幻亦真.

　　其实看长相,张横和张顺相像的地方并不多.论五官张横其实更加精致好看些,但他的皮肤颜色稍暗,因为性格的缘故又总给人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毛发飙的错觉; 而张顺的皮肤则格外白皙,像瓷娃娃一样让人惊叹,不大的一双眼睛格外灵动,一笑起来的时候两颗虎牙则更讨人喜爱.不过只要相处久了,还是能让人发现这兄弟两人的一些共通之处, 比如对海洋的热爱,又比如对碳酸饮料的吃不消和病态的热衷.

　　也许在李俊眼中那个喜欢泡在海洋馆的少年从来就未曾改变过.真正变了的是他,他站在人群之中,却无法像当年那样轻易便能因别人的欣喜而欢笑,为别人的激动而雀跃.人性深处的黑暗在不停伸出手来将他拉向未知的深渊,他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然而他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所采用的方式是不是正确的.

　　他还有多少力量,来坚持自己的信仰呢

　　“大哥!”

　　张顺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李俊扶了扶自己的墨镜向他走去: “什么事”

　　“一会儿主展厅有特色节目表演呢!我们现在赶快过去占位子吧!”

　　李俊笑笑,伸手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替他擦擦额角有些渗出来的细密汗珠: “走吧.”

　　原来特色节目,是主展厅的全景4D效果动态影片展示.这一天的主题是白鲸,展厅里从天花板到地面都做足了白鲸所生活海洋的虚拟场景,坐在座位上看去极为逼真,甚至能感觉到水的流动在身上轻轻抚过.

　　“大哥,这里光线很暗的,你……不摘下墨镜么” 张顺试探着问他.

　　“不必管我,你自己好好看个够就行了.”

　　“可是……”

　　“怎么了”

　　张顺叹了口气: “我长大到现在,一次都没看过大哥的眼睛长得什么样子.可是童威哥哥和童猛哥哥就不同了吧这明显不公平啊!”

　　李俊没有说话.他知道张顺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理由,或者哪怕是一个看上去过得去的推脱借口.

　　然而他只是轻声道: “安心看节目.”

　　他知道张顺会一如既往感到失望,但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他对自己更加失望.

　　节目正式开始.众人在调节得越来越梦幻的光线中听到一阵水声,接着平静的水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然后便是两条白鲸从两个方向游到了展厅正中,在水中不断用自己身体留下的痕迹勾画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线条和图案. 白鲸最惹人喜爱的便是它们看起来一直在微微笑着的天真脸孔,那双眼睛漆黑而深邃.

　　渐渐地,两只白鲸越游越低,开始逐渐向着观众席靠近,甚至低到了触手可及的高度.

　　也就是这个高度让李俊立刻发现,这两只白鲸并非全息影响, 而是真实的.

　　的确,不可思议,然而就是两只真实的白鲸,在没有海水的环境中,在场内成百上千个观众眼前游动着.

　　那双眼睛漆黑而深邃,可是毫无生气.

　　李俊明白,这两只白鲸本质上是两个已经死去了的标本,因为动用基因手段控制了它们身体残存的记忆功能,所以可以通过反重力遥控实现重复它们生前的动作.

　　很完美的设计,很动人的效果, 而且普通人轻易看不出来.难怪这会是招牌节目,的确非常吸引人.李俊相信这是刘梦龙等人目前研究进阶的一个体现,他们通过与这种公共场馆合作来测试自己研究的成果,既可以彻底检验效果,还为自己的研究招募了更多的支持.

　　精彩的表演让场内的孩子纷纷激动地欢呼着,连大人们也都不由自主啧啧赞叹着.李俊突然发现张顺一反先前的兴奋和期待, 表情甚至还越变越凝重,微微皱着眉头不知思考着什么.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一定也看出来了.

　　表演完毕,李俊带着张顺来到休息区找到个地方坐下.

　　“想喝些什么” 李俊问道,然而他能感觉到张顺此时并没有喝东西的心情.

　　“大哥……” 张顺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试探着开口: “如果我以后被做成了标本,能不能……不要被这样公开展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