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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情若断亦销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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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九年,天狼星频挂西天,势必战祸四起。高句丽连年猖獗于边疆,使边塞民不聊生。杨广不愿继续纵容高句丽,第三次御驾亲征。
御驾离京那天,碧空日丽,满城将士甲胄烁光。
杨广拥住出澐,拍拍她的后脊,笑道:“姞儿,高句丽这样放肆,朕一定要把他们打回去,给他们些教训。”
出澐点头:“父皇势必旗开得胜。”她望着眼前万千将士铁甲英武,战马萧萧,心中朦胧憧憬:她未来的夫君也必定是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男人。
自上元节之夜与李世民不期而遇,彩衣就搜寻了不少关于他的琐事,得空就在出澐跟前儿念叨。出澐心中时常浮现那人的影像,却因夙夜为父担忧而无心于儿女私情。
高句丽国力富庶,军队彪悍,杨广此战打得甚为艰难,双方互不相让,战火一直燃到大业十一年。是年,连受三年攻打的高句丽终于筋疲力尽,向中原求和。杨广虽胜,国力却几乎被战事耗空,民怨沸腾。
杨广凯旋,使出澐心头一块重石落地。她开始为父皇的寿辰忙碌起来,整日与师傅阮之昂腻在一起,为父皇准备“贺礼”。
阮之昂,祖籍洛阳。貌美,体修,尤喜弹古琴,擅做“蹁跹凌舞”。三岁能弹,四岁擅舞,被惊为“奇童”。待年岁稍长,技艺愈精,十五岁时,已无人能出其右。
萧皇后尝赞曰:蹁跹舞有十姿,吾能九姿,之昂亦能九姿。
“蹁跹凌舞”技艺精绝,分为“蹁跹”和“凌”。前九诀都属于“翩跹”诀,意指姿态优美,翩若惊鸿。虽难以掌握,但悟性高者只要耐下性子,便可学成。第十诀为“凌”诀,意指“临空”、“凌波”之意,又称飞天诀。
它是以足尖着地,通过一种神秘有序的步法,使舞者可以在“旋转”到好处时,缓缓“脱离地面”而“凌空起舞”,宛如飞仙腾空。
阮之昂听了萧后的赞语,面带惭色感叹:“翩跹凌舞共有十种姿态,是为‘十诀’。以第十诀最难。之昂只学会前九诀,第十诀恐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学成了。而皇后却学会了后九诀,唯独第一诀不会。或许,是皇后根本不屑于舞第一诀罢。”
阮之昂十六岁那年,被杨广钦点为“舞乐坊”乐官,并收下了今生第一个徒弟:七岁的出澐公主。那时,出澐不叫他“阮先生”或者“阮大人”而是呼他“阮之昂”。他自己也并不在意。于是,就一直这么“阮之昂、阮之昂”地叫了许多年,谁也没觉得别扭。
光阴飞度,眼见父皇寿辰日益临近,出澐自是丝毫不敢懈怠,每日待舞乐坊。宫中的歌舞乐事,大多由阮之昂一人负责。偶尔,出澐也会帮阮之昂监督乐师、训练即将在寿宴上助兴的歌舞姬们。
出澐困倦了,依着门楞瘫坐在地上,对阮之昂道:“听宫中传闻说,此次父皇寿诞,突厥国的朶蒙王子也会出席。似是突厥国始毕可汗令朶蒙王子为突厥使节,前来东都祝寿。”
“皇上东征得胜,给正与中原对峙的突厥国以相当的威慑,突厥派使节前来祝寿之目的,绝不单纯。”阮之昂道。他手执拂尘,轻轻弹落琴筝上落蕊,一身水色青衫,如玉树独立。
“阮之昂,本宫没料到你能有这番见地。不过,我也觉得突厥人没安好心思。”出澐笑道。
阮之昂抿嘴而笑:“公主见笑了。臣也就只敢在公主面前卖弄一番。”又道:“听说齐王这次也获准入宫祝寿。”
“父皇只准他入京两日,”出澐叹气,竟将近四年未见阿孩了,“不过也总比永远不得见要好。”
当出澐亲眼见到暕的那一刻,却只感到无边的凄凉。
暕神色颓败,昔日风华已经枯萎。他目光发怔,淡淡打量她:“姞儿,你已出落得这样明艳了。”暕在夸赞她,却神情呆滞,仿佛一尊木偶泥胎。
“阿孩……”出澐摸到他的手掌,竟感到一阵潮凉。
暕身子一顿,眸光涣散,似哭似笑,“也就只有你还唤我一声阿孩了。”
出澐抱住他,眼前薄雾化作泪雨:“阿孩,阿孩……不许你这样消极。总有一日你还会回到京城。只要人活着,凡事就都有盼头。”
暕哑声而笑,诡异中带着乖戾,乖戾中透出哀戚,“我大势已去,还有什么盼头?姞儿,我倦了。今生就如此罢。天下就要乱了,我远离是非,倒也安生。”
出澐身子一僵,空张了张口,终是无语。
她明白阿孩的不甘与艰难,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一切安慰都无济于事。她倚在他怀里,坐在花荫底下。碧空流云丝丝成缕,出澐靠在他孱弱的肩头,只觉睡意阵阵袭来。
只觉半梦半醒中,有人把她抱到床上,盖上柔软的床被。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见到了暕。梦里,他还是神采飞扬的倜傥少年,他口中轻吟“姞儿,姞儿”,翩然走来。
*
得胜之年逢寿诞,杨广在“枕霞台”宴请文武百官。是夜,枕霞台上流金烁银,晶烛灯彩,缭绕檀麝焚香。露天琼台临水而起,又有宫娥乐伎数名,各执箜篌、筝、古琴、簧奏艳歌雅乐明。原本就已夜夜笙歌的大兴宫,此时更是声景香艳、风流缠绵至极。
玉銮榻上,杨广被众美人簇拥而卧,两侧依次列坐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文臣武将,世袭唐国公李渊及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座列左侧宾席之首。宾席上,每席皆设赤金麒麟梨木几一樽,以白玉托盘盛满时令珍馐佳肴摆放其上,夜光杯内琥珀琼浆流光溢彩。
“突厥使节,朶蒙王子觐见!”
朶蒙身着墨色绫罗缀珠窄袖胡袍,足踏玄色丝锦刺绣长靴,腰束镶宝墨玉钿带,走在浩浩荡荡的寿礼队伍之首,神态淡定自如。行至玉銮榻前,他右手扶住前襟,修身向杨广微倾,浅笑尔雅:“父汗特地搜集珍奇异宝献给陛下,恭祝陛下福寿永全,万寿无疆。”
杨广正兴致高昂,肆意笑道:“始毕那莽夫怎生出你这般仪容俊美的儿子来”,便请他入席。
听到“始毕那莽夫”一句,朶蒙笑容尽失,随即又浅笑起来,以礼相谢,和颜悦色入席。他身型修长,虽生具游牧民族常见的强健体魄,却毫无粗犷之感。他有着胡人特有的凹凸面部:琥珀色双眸,眼窝狭长而深陷,眼睑褶皱深刻,眉骨微凸,高耸的鼻梁微勾,剑眉斜生直飞入鬓。
实际上,朶蒙的长相很难令人感觉舒服。即使他确实挺拔而俊美,仍会给人以无形的威胁、压迫之感:似乎他拥有强大的来自黑暗的邪恶力量,令他能够在瞬间洞察对方心意,甚至窥测出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丑陋、肮脏的念头。
冷峻、敏锐、阴郁已然深入他骨髓,在不经意散发出来。席间甚少有中原官员与他交谈,即便偶有敬酒者,他也并不搭理。
朶蒙只对一人很感兴趣:那人坐宾席之首,一身雪白丝袍外罩水紫锦裲裆,风姿特秀,神情箫肃如松,举止爽朗清举。品貌知其人,察言知德行,朶蒙方才一入席便觉对方气度轩昂韶举,非碌碌之辈。
“王子,那是唐国公次子,李世民。”朶蒙身后随侍的侍卫殷勤道。
“本王没准你开口。”朶蒙鹰眸浮上寒光。
侍卫见朶蒙不悦,忙道:“属下知错。”
朶蒙冷哼一声,面上却仍带着儒雅笑意看向世民:“赤咄,记住你现在是谁的人。”那侍卫身型一僵,颔首顺眉道:“小人明白。”
宾席首位上,世民此时恰与人交谈甚欢,似是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所察觉,便侧首望去,竟是朶蒙王子。世民生性豁达,喜交友,他对朶蒙礼遇一笑,又遥遥举杯冲他略一颔首,随即一饮而尽。
朶蒙见他如此示好,便回之一笑,亦将杯中之物饮尽,暗道:此人气度颇广,举止洒脱不羁,绝非池中之物。
正想着,却听有太监道:“出澐公主敬献‘翩跹凌舞’,恭祝吾皇万寿无疆!”闻言,宴上众人皆不约而同停止寒暄,枕霞台上顿时一片寂落无声。朶蒙见身旁诸多大臣皆是面露期待,好奇之余,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一抹笑意,也静静看着。
笙萧音韵忽悠先起,旷远清幽沁人心脾。直抵湖心的水榭舞台上,众舞姬身着清一色绯色绢纱广袖芙蓉裳,侧起流苏髻,足踏音韵,碎步莲莲而至。
古筝后进,音韵陡然丰满浓郁,层层迭起,声声不息,而舞姬们笑魇轻绽,张开双臂令广袖招展,围成一簇,俯身下去,再围成一簇。簇簇广袖相拥成含苞待放的绯色初莲!
正当众人皆如痴如醉时,丝竹之声倏然渐弱,渐弱,渐弱。音韵即将消散之际,莲瓣如欲苏醒,轻颤着蠢蠢欲动,舞姬们逐次长挥广袖,一个接一个,后退,后退,再退。纷飞飘散的舞袖中,竟柔柔立起个水色蝉纱半掩面的白裳美人。
她唇若蔻丹,目漾清露,气质高华,身段婀娜、浮凸风流,汤汤广袖飘飘如仙,裙摆轻盈若飞若扬。只将一翦凝水秋眸露出,已令见者销魂。
世民素来对莺歌燕舞无甚兴趣,只顾与建成交谈,恰在此时不经意侧目,原本只是颇为闲散地瞥一眼那被众舞姬簇拥着的白裳女子,熟料却再无法移开眼!
“姞儿。”世民神思怔愣中,脑海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莲花池内无穷无尽的碧色荷叶;脊背上至今难忘的伤痕;被风吹拂得飘摇的白色碧螺裙;上元灯节绚烂的焰火;她如幼猫般蜷缩在他身侧……恍然,如梦。
灯火辉煌处,众舞姬簇拥着的白裳女子挥洒水袖长舞,凝白兰花指自雪白广袖中绽放,宛然芙蓉生于浩浩绿波之上。
她双臂斜斜展开,蓬松衣袖渺渺舒飞,似蝴蝶恋花;玲珑脚尖轻点地面,悬空旋转如梭,俨然凌波仙子踏水而来,飞星灿溅月华。
一舞毕,四座皆惊,文臣莫不感叹:出澐公主之翩跹凌舞,丝毫不逊于萧后,当世绝伦矣!
而原本斜倚玉銮榻的杨广则径直从张贵妃怀中坐起,面色黯沉,眸中光影斑驳。身畔张贵妃不明所以,心中狐疑。
出澐裙裾空灵,盈盈行礼拜贺:“恭祝父皇万寿无疆!”席间,齐王暕,赵王杲,南阳公主亦起身拜贺:“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杨广眉间浮上一丝晦涩不明的情愫,命众皇子归席,却独扭头对出澐道:“姞儿,你过来。”
出澐依言来到杨广座下,只听他似有悲戚:“姞儿,你的确给朕一个莫大的‘惊喜’!甚至这白裳都与你母亲当年的舞衣分毫不差。朕告诉你:朕从未相忘,你又何苦如此!”
出澐抬头,却见他眸中凄凄,暗自愧道:莫不是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
她曾对父皇许诺将会在寿宴上给他一个惊喜。今夜她献给父皇的,便是这翩跹凌舞。母亲曾对她说,父皇因一支“翩跹凌舞”而对她念念不忘。一支舞的纠缠,竟绵延了一生一世。这个决定来自于她近乎疯狂的偏执:不能让父皇忘记母亲--那个曾经在凤仪殿,夜夜空守着琼脂兰烛垂泪的女子。她要让父皇记得母亲的美貌,母亲的智慧,母亲的一切,不输给这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朶蒙轻抿唇角残存的酒液,饶有兴致地端详杨广父女。方才惊鸿一瞥,朶蒙并未将出澐的容貌看得真切,反倒是她秋瞳黛眉间所笼聚的疏离气韵,牢牢将他视线攫住,又在不经意间烙印于心。
随侍一侧的赤咄见酒樽已空,便主动将其斟满,瞅准朶蒙失神之际,拿斟酒做掩饰,趁机向暗处使个眼色。
突然!一枚利箭横空而发,凛凛射向杨广咽喉!而此时获准起身的出澐,却代替杨广成为利箭的目标!众人哗然!朶蒙顿时思绪昼亮如电,侧首怒瞪身后的赤咄:“混帐东西!”
出澐似是意识到气氛诡异,转身,恰见疾飞而来的利箭,心中大骇!就在她认定自己死期已至之时,一柄墨金虬纹长剑呼啸而来若飞虹贯破长空,风驰雷掣间,不偏不倚钉入那枚暗箭,紧贴了出澐右臂擦过,远远飞出!
“嗡!”迎面袭来的剑气蕴含了雄浑力道,强劲非常,猛地将她身子震开。一抹身影犹若晨曦破晓般骄然跃出,接住出澐,免去了她坠地之痛。
是李世民。
出澐惊魂未定,喘息久久才定下心神,将救她之人的面容看得清晰:“是你。”不觉思绪又生波澜。
世民但笑不语,眸似点漆,犹漾春水,笑容瑰丽若朝霞。他将她放开,躬身行礼退下。
不过须臾之间,乾坤扭转,生死已变!“抓刺客!有刺客!”这时御林军已经反应过来,忙大呼小叫地将枕霞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朶蒙正乐得看到杨广寿宴乱作一团,品尝起珍馐美食,怡然自得。心中暗赞世民:“中原竟有如此奇人。”行事果断,并能滴水不漏地完成。
宫中遇刺客,众朝臣唬得心惊胆战,抱头鼠窜,风范尽失。等御林军赶来才心神稍定,向杨广磕头谢罪:“臣等护驾不及,罪该万死!”
“若朕有不测,你们即使万死又有何用?”
不多时,御林军抬上一具浑身血污的男子尸首,并将方才那枚暗箭呈上。杨广瞥一眼那枚暗箭的打造工艺和质地,亲自审视那具死尸:此人面部扁平,身着黑色夜行衣,口鼻青肿,显是由于形迹败露而服毒自尽。
此人是杀手!杨广亦是行伍出身、久经沙场,心知从杀手身上无法找出线索,便命御林军严加护卫皇宫,又因早已失了兴致,便悻悻离去。只是令太监传话唐国公次子李世民护驾有功,大肆封赏一番;李渊教子有方,也给了些赏赐,云云。
*
筵席未散,不少朝臣已经离席。出澐亦觉无趣,便随意找个借口逃出来,平复方才紊乱的心情。
她对父皇心中有愧,更对师傅阮之昂心中有愧:她从未向阮之昂提及自己会“第十决”,甚至在乐舞坊排练时,舞得都是前九诀,但方才,她却跳了后九诀,那个阮之昂穷其一生也无法学会的第十诀,却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决。她的任性一定是伤了师傅吧。她同母后一样,都是从第十诀开始练起,最后才是第一诀。也许,自己确实秉承了母后一些天分。思及此,她面上又浮起一丝微笑。
脉脉莲香扑鼻,出澐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莲花池。她嘴角带笑,踏足那座水上回廊,满池莲花应着皎皎月华,随波起伏,月光如海。
“公主。”耳边忽然传来男子之声,音质清朗,与晚风相得益彰。
“谁?”她心惊,环视四周,唯有夜风自耳畔呼啸涌过,灌满了迂回长廊,将一只只金线五彩琉璃盏吹得飘摇不定。
再回首,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满身月华的修长青年,望着她,眼眸深若古潭:“我猜你可能会来这里。”是李世民,他裙带飘拂,碎发迎风,宛若天人。
“你……”姞儿心跳如鼓,犹如小鹿乱撞一般,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瞬间,又不禁双颊潮热。她想,他一定听见她慌乱的心跳了。口不择言道:“李世民,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本宫面前?”
“三次。”他笑笑,径自依着回廊雕栏坐下。
“什么?”她不解。竟鬼使神差地挨着他身旁坐下。
“你三次都撞到我怀里。”世民笑得促狭,凝望月下的莹白莲花,一片冰清玉洁:“三年来,每年必撞一次。”
“李世民!”姞儿娇声怒道,面色微红向他瞪去,却恰好迎上他柔光粼粼的眸子,似是将她的魂魄吸了去。
莲,月,风,碧水,喘息,时间,心跳,定格在这一刻。
良久,世民狡黠笑道:“公主殿下的丝帕。”他手里拿着的,是方才姞儿起舞时掩面的冰蚕丝帕,遇刺时被她匆忙遗落在地上。姞儿皓白玉指伸出,正要接过丝帕,却反被紧紧握住!她感到这双手是潮湿的,温暖的,令她喜悦的。
“几年不见,你不再是个小丫头了。”他道,“你不该把这帕子取下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他稍稍使力,将她拥入怀中。
她挣脱,他将她拽回怀中;她又挣脱,他更紧地拥着她。
“别闹。”他柔声道。仿佛她在他怀中是天经地义的事。
出澐顺从地靠在他怀中,像是被下了蛊。有些始料未及,更多是耽溺与怔愣。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从大业八年开始,她觉得日子变得空荡荡、越来越枯燥乏味的真正原因。
他身上有好闻的香草气息,鼻子凑近他肩头--的确,是香草的味道。
“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时,我做了个决定。”他说话,胸腔嗡嗡振动。
“嗯?”
“如果这个女孩再有两次撞到我怀里,我李世民绝不会放掉她。”他没有撒谎。这原本是想让自己断了对她的念想而故意下的莫名其妙的决心。这几率实在渺茫。当无法作出决定时,他习惯把难题交给老天,让上天为他选择。然而,它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今天,是第三次?”姞儿双颊赧红意欲挣脱。
“是的,公主。”他却将她禁锢得更紧。
“是姞儿,杨姞儿。”她放弃挣扎,纠正道:“说过的。”她指的是在庙里那次。
“姞儿,”他抚上她柔软的腰肢,笃定道:“姞儿,你心里有我。”
有吗?姞儿脸上滚烫,躲在他怀中,贪婪吮吸他的香草气息,不肯回答。
世民忽然笑起来,音质如玉,清澈温润:“我听见你说‘是’了。”
“哪有!”姞儿慌忙将他推开,如水月光下,她晶莹得如同风中睡莲,却凭添双颊一抹霞色,辩道:“你未免也太狂妄……”
话未说完,她娇艳饱满的唇瓣就已经被他含住。他吻着她,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弄坏了自己的珍宝。
他的气息将她包裹起来,迷惑着她,失了心神。
*
朶蒙回到驿馆,对赤咄大发雷霆:“蠢材,谁让你下手的?”月光透过树叶,照在他面庞上,光影摇曳而斑驳:“若不是本王早有防备,恐怕此后就要被困在中原!”
“王子,属下看正好是大好时机,于是就……”赤咄向后退一步,在黑暗中隐藏的更深,面色阴晴不定。
朶蒙起身,负手矗立窗前:“赤咄,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赤咄一愣,道:“王子,赤咄跟着您将近八年了。”
“那你可知,本王带你来中原有何目的?”朶蒙眉毛上挑,饶有兴趣地转身问道,唇角勾起几许讽刺的微笑。
“属下不知。”
“记得上次你向叔叔颉利告密说本王与中原士族暗中来往,是在半年前。”朶蒙披了一身清疏月华,隐匿在黑暗中笑得优雅。赤咄被朶蒙一语击中,惊得浑身僵硬,支支吾吾半晌竟无从辩解。
朶蒙见他这般反应,继续道:“叔叔这次命你刺杀杨广,再将罪名栽赃嫁祸到我头上,如此,叔叔就可以无声无息将我铲除在中原。对,还是不对?”
“这……”赤咄浑身颤栗,不知如何应对。朶蒙已不是那个由他随意操纵的少年了。
“你放心,”朶蒙回过头,凝视驿馆内致密的黑夜,眸光凛凛泛寒却不紧不慢道: “若要杀你,八年前叔叔将你安插在我身边时你便已没命了,不是么?”
“王,王子…”赤咄冷汗淋漓,猛地跪倒在地。
朶蒙嗤之以鼻:“你下去吧。今后向叔叔告密之前,要先向本王禀告。赤咄,别忘了你全家老小现在可是在本王控制之中。”
“赤咄明白!”
朶蒙终于收起笑容,冷冷吐出:“滚。”
“是,王子。”走出很远,赤咄才猛然惊觉身上衣衫已然尽湿。
几日后,朶蒙王子以始毕可汗病重为由,向朝廷请辞。自寿宴出现刺客后,杨广为了追查其来历颇费了一番周折,却毫无端倪可循。只能从那刺客面部扁平判断出是汉人,但这也不能认定此事与朶蒙毫无瓜葛。从刺客的衣着打扮和服毒自尽来看,应是职业杀手无疑,如此一来,买凶者是谁就无法得知了。而那枚暗箭,亦是市井间最为普遍的一种。突厥王子显然是最有嫌疑之人,但眼下实在不是与突厥闹翻的时机,杨广即使恼火也只得准他回去。
寿宴遇刺一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唐国公父子。护驾有功,使得手握重兵、且在朝中多次被弹劾有谋反之心的李渊,终于重获杨广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