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断肠人听肠断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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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院长，快叫医生！”黄乾润对着门外等候的一干人大叫。
她明明已经退烧了，似乎也有意识了，他与她说话，她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就像睡着了做着梦一样。刚刚看到她眼皮跳动，似乎就要醒过来，却忽然打了个颤，嘴里不停的唤“爷爷”，“闰土”，然后就发起高烧来！黄乾润吓了一跳，赶紧去叫医生。
孙圣安在众人的呼叫声中，急急的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刚刚还好好的，忽然打了个颤，就烧起来了……院长，她没事吧？”黄乾润不明所以，只怕她出事，紧张的问。
“先不要着急，我看看！”孙圣安镇定的拿出听诊器，对着心脏听了一会儿，又拿出射灯照了照石楠的眼睛，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你对她说什么了？她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这是好现象啊，看来治疗有望了！”
“真的？”黄乾润不敢相信的抓住孙圣安的手，“她真的能醒过来？”
高扬和琳琳闻言也赶紧凑过来，围着孙圣安竖耳细听，生怕错过了一字半句。
“有意识了就有治疗的突破口，只是她突然又发起烧了，有点儿棘手！”
看着孙院长重新拧紧的眉头，众人的心也沉了下去。
“你们几个都是她的好朋友吧？”孙圣安忽然抬头，问了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
虽是不明所以，但众人还是配合的点点头。
“这样，你们轮流跟她讲话，给她讲过去美好的事情，一定要是她最留恋的部分，要唤起她求生的欲望！”孙圣安看着众人，神色凝重。
“好，我来！”高扬一脸憔悴，推开站在门口的黄乾润，率先站出来。
“不，我来！”黄乾润自是不肯，拉住高扬的胳膊，甩到一边。
“你们两个都冷静点儿！”琳琳叫住他们，站在两人中间，“乾子，你累了一天了，让高扬去吧！”
“我不累……”
黄乾润还想说什么，被琳琳一口打断，“我知道你爱她，她也爱你，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不是你所能讲清楚的！”
黄乾润愕然的看着琳琳，后来发生的事？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琳琳却不再理他，对着高扬使了个眼色，轻轻说：“爷爷！”
高扬会意的点点头，推门进去。
才几天时间，她都瘦成这样了，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气，连平日里娇艳的红唇，也暗淡了，变成单调的灰白色，小巧的鼻子还是高高的翘着，翕合有度，却不闻呼吸声，真真是了无声息。
还记得初识的时候，她是那么的青春飞扬，活力四射。
那天下班后，一个一身青衣，青春靓丽的女孩子直直的走过来，堵在他的车前面，轻舞飞扬，“高经理你好，我是新来的业务员石楠，方便搭一下顺风车吗？”
高扬失笑，他知道公司里年轻的女孩子都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新来的这一批大学生，或明抛媚眼，或暗送秋波，或远远观望，没有一个敢这样公然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本可以拒绝的，随便一个理由，“对不起，我还要去总公司开会”，便可以将她打发，可他没有。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瞳仁黑白分明，眼底的清澈直可以照出人的灵魂来。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问了她的地址，送她回去，然后饶了半个城回家。
当晚他就失眠了，觉得属于他的幸福就要来了。苦苦挨了两天，第三天约她吃饭，她爽快的答应。他开始坐立不安，为去哪家餐厅，穿哪套衣服，做哪个发型纠结……
终于在约定的地点见面，他自是西装革履，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妥帖，她却是很随意，简简单单的白体恤，旧旧的牛仔裤，水晶夹脚凉拖，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却更加衬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他看着她，太阳刚好从她后方照过来，绚丽的光芒投射下来，照亮的那一片天空……
那天他们交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以后便联系多起来，他知道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琳琳。其实后来仔细想想，她跟他的对话，从一开始就是围着琳琳的。她从最初就存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意思，只是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蒙蔽，一直没看出来。
她就这么直直的进入他的生命，搅动一池春水之后，又全身而退，只留下满池的涟漪，久久不肯消褪。
听她含糊不清的叫着“爷爷”、“闰土”，高扬心如刀绞，心疼她，真的是心疼她！你这个傻丫头，到什么时候才能看清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还是这么执着，还是这么义无反顾，你是傻啊，还是傻啊？
如果当初能果断一点，最开始就跟她挑明了他的爱慕之情，那她会不会就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和黄乾润有什么牵连，更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可是人生是单行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高扬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年那段感情，他从来没有挑明过。一开始是拘谨，总觉的跟刚刚认识的女孩子说这种事，未免轻浮，后来是没有机会。他们后来的约会，她一直是带着琳琳参加的。他虽然略有不满，可是她喜欢，他就由着她。最好的朋友，好姐妹嘛！
可是再后来，黄乾润出现，他开始紧张。因为石楠看黄乾润的眼神，跟看自己时完全不一样。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态，让他妒忌的发狂！
石楠看向黄乾润时，会脸红，会嘟嘴，会撒娇，会耍赖，会嗔，会怒，会喜，会忧，会浅笑吟吟，会肆意开怀……而看向自己时，永远是笑意盈盈，偶尔会掩面大笑，但马上就端庄正坐，有一种淡漠的客气。他明白，属于他的幸福，飞走了！
果然，不久黄乾润和石楠就走到了一起，还大张旗鼓的摆宴请客。那天晚上他看着石楠，满满的幸福溢在脸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喝了很多酒，醉到不省人事，却也从此明白，有此事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他也就安心的过回他的日子，努力勤奋的工作，不去注意那刺痛他眼的笑容，却不能不注意那刺伤他心的忧愁。
他辗转知道了黄乾润的真实身份，从此替她捏了把汗。害怕她受伤，又隐隐的在心底期待着什么，矛盾的似要把整个人分成两半。
终于那一天，石楠找到他，哭着求他帮忙。他明明知道黄乾润的身份，明明知道这样做对他的前途会有怎样的打击，可他还是答应了！她眼中滴滴落下的泪珠，灼痛他的心。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他不帮她，那她该怎么办？谁还能帮她？
原以为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原以为只要他不停的付出，她总会有被感动的一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给他的，始终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甚至，爷爷一走，她马上回到他身边，即使是没名没分，卑微至极！
真真是个傻丫头！
听她又喃喃的叫了声“爷爷”，高扬拿衣袖拭干眼角，涩着嗓子答：“爷爷醒了，要见你呢！”
病床上的她有一瞬间的安静，连呼吸都忘记了。
“爷爷醒了，刚刚我去医院看他，他醒了，精神很好，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石楠明显有了反应，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清晰的喊：“爷爷，爷爷醒了……”
“你还有爷爷要照顾，你不能再睡了，石楠，快起来吧，你要振作……”
“照顾爷爷……还有爷爷……”石楠呢喃，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皱在一起，“爷爷……爷爷不在了……”
“你还记不记得爷爷说过什么？”高扬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轻轻诉说：“爷爷说你要好好的，这样他在天堂才会安心……”
“爷爷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活着，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不惧不畏，勇往直前……”
“爷爷说，要你早点嫁给我，生几个小娃娃，清明的时候排队去看他……”
石楠恍惚间又看到爷爷临走，拉着她的手放到高扬的手里，气息微弱，却还是用尽全力说：“小怜为了我，受了太多苦，还耽误了终身，你以后要好好待她，你们……你们要早点结婚……”
石楠含泪点头。
最开始的时候，石楠真的觉得人生了无生趣，闰土走了，永不再见；爷爷病了，生死难料。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抽空，人就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如果那个时候爷爷没醒来，如果没有高扬一遍遍的叫她振作，如果没有琳琳整夜整夜的陪着她……
还好，总算是命运眷顾，一个月后爷爷病情稳定，她才如释重负，觉得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爷爷曾经告诉她，人不能太贪心，太贪心就会无福消受，所以她就不贪心，终日守在爷爷身边，不做他想。每日公司、医院两头跑，不得清闲，可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她还有动力，她还有希望。
她就那么坚强的活着，马不停蹄的往前奔，人人都以为她已经过去了，她已经遗忘了，却没有人知道，在无人的深夜，她是怎样的辗转难眠，噩梦缠身。
那时候爷爷的病情好转，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问：“你那个闰土呢，怎么也不见他来接你？你有时间多陪陪他，别总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石楠勉力维持着笑，哑着嗓子说：“我们在一起工作，天天都能见着，就是他有点忙，明天让他来看你！”
爷爷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忙点好，年轻人，事业为重！”
石楠不说话，偷偷跑到洗手间，躲在角落里失声痛哭。事业为重，事业为重……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割舍的是她一半的生命！
第二天拉着高扬来看爷爷，爷爷一见，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叫“乖孩子”，亲昵的不得了。石楠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混过了这一关。
爷爷病后就得了老年痴呆，时好时坏。清醒了会记得以前的事，只是认不清人。
以后每次高扬去看爷爷，爷爷都很高兴，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倒把石楠撇在一边。精神好的时候，还会和他絮絮的讲石楠小时候的事情，她的调皮，她的可爱，她成长的痕迹，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一直到临终，爷爷还拉着石楠的手，交给高扬，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待她。石楠一直以为爷爷是误把高扬当成闰土，才让他们快点成婚的，可是老爷子洞若观火，第一次就看出了端倪，从她那红肿的眼眶，从她那吞吞吐吐的言语，大约也是觉得她和黄乾润终是缘浅，并不去点破罢了。
这些石楠并不知道，可是高扬却一清二楚。有次他去看爷爷，爷爷趁着石楠不在，偷偷的问他，黄乾润他们俩怎么回事？
高扬惊诧，原以为爷爷一直把他当做黄乾润呢，不想老爷子其实心若明镜。见瞒不过去，高扬只好说：“黄乾润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只说了这一句，老爷子“哦”了一声，全然明白。
至于结婚，是爷爷实在觉得高扬是最合适的人选，无怨无悔的伺候他五年，陪着她五年，不是深爱，绝做不到这样体贴入微。
“爷爷的话你都不听了？石楠你不能这么不孝，你不能背信弃义！你忘了前年除夕的时候，你说你27岁结婚的，你说今年和我结婚的！”高扬忍不住，泪水一滴滴滴落！明知道她是哄爷爷开心，明知道她不过是句玩笑，可他还是存了希望，存了份执念。
石楠愣住，她什么时候答应结婚了？黄乾润走后，她根本没放任何人在心里，她哪还有力气去爱人？她说过非闰土不嫁的！
可是，可是那年的除夕，她确实说了……只怪那天的情景，让她有家的感觉，她太想有个家了，才会一时失口！
自从爷爷病后，石楠就把爷爷接到城里来，跟她一起住。可是爷爷一直不习惯城里的生活，狭小的出租屋总也找不到家的感觉。于是趁着过年放长假，石楠带着爷爷回老家，在破旧的院子里包饺子，放鞭炮，热热闹闹的。
同行的还有高扬，他实在放心不下他们老病女弱。乡下不比城里，设备条件落后，爷爷还会时常犯病，他真怕她应付不过来，所以巴巴的跟过来，还自嘲说是新时代的知青下乡。
石楠扭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后来证明，高扬真的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第一天回去，高扬把颓败的屋子修好，打扫干净；第二天去小镇上置办年货，烟花爆竹，糖果蜜饯，样样不少；除夕包饺子，擀面皮儿比石楠都好，又快又圆，饺子包的也好，个个直挺挺的立起来，不像石楠包的，都软绵绵的趴在那……
爷爷病了以后，她都是一个人过年，一个人去买年货，一个人拌馅，和面，擀皮儿，包饺子。没有人说她馅剁的不够碎，皮儿擀的不够圆，饺子包的不好看……从没有这么热闹过，像真正的一家人！
那天爷爷很高兴，吃了两大碗饺子，还有许多糖果，乐的合不拢嘴，直夸高扬，小伙子不错，把小怜交给你，放心！
高扬转过头去看石楠，嘴角带笑，眉目含情：“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石楠也笑，眉眼弯弯的，“我27岁结婚，你等着……”
爷爷一听，更高兴了，“过了今天就是27了，明年可以结婚了！”
石楠不乐意了，“明明才26，我哪有那么老？后年，后年27！”
“那就后年，反正一两年的时间，我还等得起！”爷爷拍着高扬的背，乐呵呵的说。
高扬手舞足蹈，冲着石楠一个劲儿的眨眼睛，“一两年的时间，我也等得起！”
石楠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样包容她，爷爷真好！他，也好！
可是好景不长，半年后爷爷去世，她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孤苦伶仃……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断肠人听肠断声（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