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遗失的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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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甘心吗？过去的一切那么美好，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吗？”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不折不挠，誓要吵醒她。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过去一切的美好还在眼前，幸福离得那么近，她当然不甘心！
她就要醒了，忽然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哀乐低徊，礼炮齐鸣，大厅的正中央摆放着石孝坤老人的遗像，黑色的相框肃穆庄严，让人心情沉重。石楠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遗像前，频频向客人鞠躬。其实也没什么客人，爷爷本就没什么亲人，又病了五年，一帮老友去的去，走的走，还剩几个也是年逾古稀，走不了那样远的路。倒是她的朋友多一些，一个个在旁边劝她：“爷爷年纪这么大了，走了是去享福，祝福他吧……”
石楠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盯着相框中的爷爷，思绪飘飞……
那时候她刚上小学，一个下雨天，学校里放学早，一群孩子都被等候在外的家长接走了，只剩下石楠一个人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左等右等。天渐渐黑下来，偌大的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石楠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外套，爷爷还没来……
她抬头望天，暮色渐重，苍茫的天际空无一人，连鸟雀也没有。远远的看着回家的路，蜿蜒崎岖，仿佛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爷爷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家里又没有别人，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于是趁着雨势较小，石楠抱着书包一路跑回去。乡间的小路泥泞不堪，没走几步，鞋子就沾上了厚厚的泥土，异常沉重。她干脆脱了鞋袜，赤脚走在泥土里。九月的天气已经微寒，脚踝浸在泥水里，冰凉冰凉的。石楠打了个寒战，裹紧外套，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忽然一道霹雳闪电划过天际，远处雷声滚滚，接着就下起了大雨。
暴雨裹着冷风，嗖嗖的打在她身上，雨水流了满身满脸，她也顾不得擦，只顾往家跑。一个不小心，滑进田边农户挖的排水沟里，脚底一阵刺痛，有东西扎进肉里。北方的田埂上，遍生荆棘，不知道又是哪根刺这样淘气。石楠抬脚，看着汨汨冒出的血珠，咬牙拔出脚底的刺，拍掉身上的泥土，趿着脚往前走，没有掉一滴眼泪。
远远的看到前面一个人影，打着伞急匆匆的向她的方向走来。风大雨大，那人又身形单薄，伞被吹得左右摇摆不定，根本遮不住雨。一阵疾风，把伞吹落，终于看清那人正是爷爷！石楠“哇”的一声哭出来，泪珠一串儿一串儿簌簌的落下来，再也挪不动半步。
爷爷听到哭声，一路跑过来，抱过石楠搂在怀里，一迭连声的说：“小怜不哭，小怜不哭，都是爷爷不好，爷爷来晚了……”然后为她擦干眼泪，佝偻着背，背着她回家。彼时爷爷已经年过六旬，背着石楠甚是吃力，脚步踉踉跄跄的。一个下坡时脚底打滑，“腾”的一声就摔倒了，伞被扔出去老远，两人齐齐滚落在地。爷爷顾不得兜头浇下的冷雨，抱起石楠一直问：“摔哪了？摔疼了没有？”直到检查完，确定她没事儿，才去捡了伞回来，背起石楠，摇摇晃晃的回家去。
六岁的石楠已经懂事，趴在爷爷背上说：“爷爷，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爷爷却不肯，“那哪行啊，你脚上都冒血了，泡在泥水里会发炎的！爷爷会小心，不会再摔着小怜了……”
石楠一直记得，那一季的雨水特别多，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而爷爷就一直那样背着她，送她上学，接她回家……
上中学以后，就是寄宿学校，每星期才能回去一天。第一次单独在外，石楠特别不适应，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家，想爷爷。终于挨了六天，回到家里，石楠抱着爷爷大哭，像是久别重逢。爷爷一直拍着她的头安慰她：“回来了就好，到家了就好……你不想离家，咱就不去上学了……”
当然不会不去上学，只是临走了石楠还磨磨蹭蹭的，爷爷一直送她出了村口，还塞了一大包自制的麻花给她，她这才悻悻的去赶末班车。
周三上午石楠正在上课，班主任忽然叫她，说是有人找。急匆匆赶到大门口，爷爷拎着食盒，站在大门外，佝偻着背，气喘吁吁。隔着一道大铁门，爷爷轻抚她的头，“给你包了你爱吃的韭菜饺子，还有一兜儿麻花。在学校好好学习，别想家，爷爷会经常来看你的……”
石楠不说话，咬紧下唇，生怕一开口，泪水就不受控制。
“你赶紧回去上课吧，要好好学习啊！”爷爷拍拍她的头，冲她摆摆手，转身就走了。确切的说，是隐在学校院墙的拐角里。
看着爷爷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石楠一瞬间泪如雨下。
再生父母，不过如此！
亲生父母，亦不过如此！
上了大学以后，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每次回去总感觉爷爷又老了几分，本就不十分健硕的身体，越发的单薄消瘦了。
小山村里二十年才出一个大学生，她就是第二个，人人都说她是山村里出的金凤凰，可是只有她知道，她的一切，都是爷爷拿命换的！
初中毕业时，爷爷问她，还想不想上了？
石楠头都没抬，毫不迟疑的答：“上！”
爷爷摸出口袋里的半支烟，就着灶台的灯火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
石楠看着烟头明灭的火星，不知所以。
后来才知道，村里跟她一样大的小女孩儿都不再上了，不是出去打工，就是在家里做农活，贴补家用。就连男孩子，家境不好的，也都辍学了，只有她，接着去上高中！上大学！
“你想上，爷爷就支持你！但你一定要争气，考上了大学，爷爷才算没有白辛苦！”爷爷吸完了半支烟，抚着石楠的头，郑重的说。
石楠点头，从此在心里定下目标：z大！
为了支付她的学费和生活费，爷爷以七十岁高龄又承包了村里五亩责任田，每天早出晚归，日夜辛劳！村里人都劝他，何必呢！为了一个捡来的孩子，还是个女娃，就算她将来孝顺，你还能享几天福？
爷爷只是“呵呵”的笑，不去理会众人的劝说，甚至是嘲讽。他总觉得，既然是我从荒郊野岭把她带了回来，就有责任要养她！既然是我要养她，就有责任把她养得最好！
猛然一个惊雷，又恍惚是在医院里，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她的胸腔，连呼吸都是困难的。石楠就站在高危病房门外，隔着门玻璃看浑身插满管子的爷爷。
爷爷这几年是老多了，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沟壑纵深，拿手都能捏起一撮来，背越弯越低，当年那么高大的身影，现在还没有一个小学生高！
隔着门玻璃，石楠想起当年隔着大铁门的爷爷，想起那个因为她不习惯寄宿生活，就走了三十多里地为她送一顿饭的爷爷，想起那个为她上大学起早贪黑，累完了腰的爷爷……
没有爷爷，她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拥有现在的繁花似锦，美满幸福呢？
“爷爷，爷爷，爷爷……”再也没有人回答她。
是啊，没有黄乾润，她只是失去了爱情，可是没有爷爷，她就是当年被弃荒郊的婴孩儿，什么都没有！
她哭着跑到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跪在黄泽楷面前，“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求你一定要治好爷爷，一定要治好爷爷……”
“我尽力，”他的声音森冷而高远，就如他的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会安排最好的医院和医生，费用你不用担心，条件只有一个，离开我儿子，彻彻底底的离开！”
石楠泪如雨下，却还是使劲儿点点头，这是交易，她必须遵守。
可是割舍，哪有那么容易？那是从你的肉里，生生剜出一块心来！从此你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无情无爱，无欲无求！
镜头忽然转换，变成黄乾润跪在地上，失声痛哭。闰土，她的闰土，你为什么哭？你为什么痛？她想跑过去抱住他，告诉他闰土你不要哭，你还有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哭，你还有我……可是她够不到，他明明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她却够不到，无论如何都够不到！
“闰土，闰土，闰土……”她大叫，他却不理她。
她想找人帮忙，一转身，却看到爷爷脸色煞白的躺在病床上，吃力的抬起手，叫她：“小怜，小怜……”
她奔过去，一迭连声的叫：“爷爷，爷爷，爷爷……”爷爷昏睡着，身后却传来黄乾润凄厉的叫声：“石楠，石楠……”
她回头，黄乾润就那么绝望的跪在那里，满脸血泪，她吓坏了，大叫：“闰土，闰土！”
她想扑向他，却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推倒。旁边数十人围着一副担架，急匆匆往抢救室跑。她一抬头，刚好看到担架上不是别人，正是奄奄一息的爷爷！
她跌跌撞撞的追上去，抓着爷爷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那段时间，她深切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就是对你最重要的人徘徊在生死线上，而你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生不如死就是看着你最爱的人痛苦挣扎，不但不能安慰他，还要拿起尖刀，在他血肉模糊的心脏上再戳几个透明窟窿！
生不如死就是你明明痛苦的想死，却连死都不能！
她多么希望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那么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睡去，永不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遗失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