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冰点与暗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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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冰点与暗礁
与丈夫李哲的通话，像往常一样，在不愉快的气氛中挂断。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林晚舟疲惫而苍白的脸。听筒里似乎还残留着李哲最后那句带着冷嘲的话：“晚舟，你拯救不了所有学生，但我们的家快散了，你看见了吗？”
家？那个在江市，她一个月才能匆匆回去度个周末的，还能称之为家吗？
李哲无法理解。他是江市一家金融公司的项目经理，他的世界是由数据、回报率和高效决策构成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份教师工作，需要投入如此多的情感和精力，甚至透支他们的婚姻生活。在他看来，教师的产出是可以用平均分、升学率量化的，她的付出与回报严重失衡，是一种“非理性投入”。
“双减之后，你们不是更轻松了吗？怎么反而更忙了？”这是他最常问的问题。
林晚舟试图解释过，课后延时托管服务名义上是自愿，实际上却关乎学校的口碑和隐形的升学竞争。她解释过班主任工作的琐碎，一个学生情绪低落，可能背后是复杂的家庭问题；一次家校沟通不畅，可能发酵成难以收拾的舆情。但这些在李哲听来，都是借口。
“你可以选择不做班主任。”
“学生的心理问题有心理老师，你为什么总要揽在自己身上？”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林晚舟，你能不能把两者分开？”
她无法分开。当她批改作文，看到学生笔下流露出的孤独与迷茫；当她深夜接到家长焦虑的电话，诉说孩子的叛逆；当她想起莫平平那双再无生气的眼睛……她无法将这些仅仅视为“工作”。这些是她每日必须面对的真实，是鲜活的生命在成长过程中的阵痛，她无法转过身，假装看不见。
可这些，李哲不懂。他只觉得她“轴”，她“傻”，她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责任感和所谓的理想，在消耗他们共同的生活。
争吵，冷战，然后是更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在周五下午的级组会议上达到了顶峰。
方帆级长拿着各班的课后托管报名统计表，脸色不豫。“有些班级的报名率，实在是难看！尤其是初三（7）班，”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晚舟身上，“林老师，你们班垫底了。学校推行这项服务，一是为了解决经费困难，二是为了抓住关键时期提升成绩，这是对学生负责！你要多做做学生和家长的工作，要积极‘鼓动
’！”
“鼓动”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林晚舟耳膜上。她做不到。她无法对着那些信任她的学生和家长，用夸大其词或制造焦虑的方式，去推销这项本应是“自愿”的服务。她只是按照学校要求，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简单说明了托管的内容和时间，强调了“自愿原则”。结果，就是这刺眼的“垫底”。
会议结束后，方帆单独把她留了下来。
“晚舟啊，”方帆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话语里的压力不减，“我知道你脸皮薄，心气高。但现在是关键时期，学校的口碑要靠成绩说话。你班级的成绩本来就不是最拔尖的，现在托管报名又这样，领导们会怎么想？觉得你这个班主任工作不力，没有凝聚力！”
林晚舟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说她不屑于那种推销式的鼓动？说她觉得有些学生确实需要休息和自主安排的时间？这些理由，在“成绩”和“口碑”面前，苍白得可笑。
“下次月考，你们班的成绩要是没有起色，我也很难做。”方帆最后这句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了她的心上。
下班回家的路上，林晚舟觉得脚步异常沉重。秋风吹过，路边的树叶簌簌落下，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索。她想起李哲的话，想起方帆的“提醒”，想起班级里那些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学生问题，还有莫平平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各种情绪像肮脏的潮水，在她胸腔里翻涌、膨胀，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需要一个出口。或许，该和李哲好好谈一次了。放下那些无谓的争执，心平气和地，像他们刚结婚时那样，说说她的困惑，她的压力，她的……快要撑不下去的感觉。
回到冷清的家，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李哲的视频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锲而不舍地又打了一次，依旧如此。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拿起平板电脑，登录了某个常用的旅行APP，账号是两人共用的，可以看到彼此的订单记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近一条记录，赫然映入眼帘——不是出差，不是家庭旅行。
【江市，维斯塔国际酒店，行政大床房，入住时间：上周三，离店时间：上周四。订单人：李哲。】
上周三？上周三他明明说，他在公司通宵加班做项目！
林晚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平板电脑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像极了她此刻的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暮色一点点渗透进来，将她的身影吞没在浓重的灰暗里。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无比尖锐的突破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着荒谬和彻底冰凉的绝望。
她为了那些看不见的“责任”和“理想”，耗尽了心力，失去了沟通的欲望，冷落了丈夫。而现在，她坚守的阵地千疮百孔，她试图维护的关系背后，插着最锋利的匕首。
她缓缓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办公室里方帆的训斥，电话里李哲的抱怨，学生家长投诉信的打印字体，宋归路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眼的酒店订单记录……所有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交织，最终汇成一片尖锐的耳鸣。
世界，在她周围，彻底地、无声地，崩塌了。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不是死寂，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的漩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