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断裂与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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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断裂与失控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幽白的光映着林晚舟浮肿的眼眶。是微信提醒，来自“宋归路医生”。
“林老师，温馨提示，我们约定的第二次咨询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期待与您的见面。”
公式化，礼貌，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距离。林晚舟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宋归路那双平静无波、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尽管那里被长袖严密地遮盖着。去吗？去向她展示自己更加支离破碎的内在？在另一个清醒的旁观者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关掉微信，手指悬停在李哲的号码上。一夜未眠，头痛欲裂，但某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残存的不甘，驱使着她必须做一个了断。她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哪怕是为了给这段长达八年的婚姻一个像样的葬礼。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和模糊的人声，他在忙。
“什么事？我马上要开会。”李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李哲，我们谈谈。”林晚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关于……维斯塔酒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一种近乎轻快的、破罐子破摔的坦然：“哦，你看到了啊。”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这比愤怒的辩解更让林晚舟心寒。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为什么？”李哲轻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林晚舟，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在乎吗？你的心里除了你的学生，你的教案，你那点可怜的教育理想，还有这个家的位置吗？是，她是把时间和精力都给了我，起码在我需要的时候，她人在身边！”
“所以，出轨就成了理所应当的选择？因为你的妻子忙于工作？”林晚舟感到一阵荒谬至极的可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因为你忙吗？”李哲的声音冷了下去，“是你彻底关闭了沟通的门！你沉浸在你那个悲壮的世界里，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都觉得你傻！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我不奉陪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像尖锐的锥子，刺穿着她的耳膜。
他真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那句“你真的在乎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脆弱的神经。
是啊，她在乎吗？她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都在告诉她女性要独立，要自主，要有自己的事业和价值。她甚至在昨天的语文课上，还对着全班学生，慷慨激昂地讲解《木兰诗》，说花木兰的伟大在于她承担了女儿、战士、将领多重角色，但最终，她没有迷失在任何一个身份里，她记得“我是谁”，她回归了本心。
多么讽刺！
她林晚舟呢？她扮演着老师、班主任、妻子……每一个角色都似乎尽力了，却又都搞得一团糟。在别人眼里，她大概永远是那个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林老师。可实际上呢？课堂上的挥洒自如，不过是粉笔灰掩盖下的疲惫表演。一个将近中年的女教师，婚姻失败，工作受挫，内心一片荒芜，谁又会真的在意她这无趣而狼狈的生活？
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将她吞没。她蜷缩在沙发角落，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细微的震颤都带来碎裂的疼痛。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海市。
她本能地想挂断，但职业习惯让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是林晚舟林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语速极快、充满焦虑的女声，“我是王静的母亲，郑洁。”
王静？林晚舟在脑海里快速搜索，是那个总是低着头，脸色苍白，经常以头痛、腹痛为由请假的女孩。她的父母都是海市理工大学的教授，标准的精英高知家庭。
“郑教授您好，是我。”
“林老师，我实在没办法了！”郑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烦躁，“我们今天带她来市一医院看心理科，她死活不肯进去！在医院门口就和她爸爸大吵大闹，说什么压力大休息就好，看什么医生！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思想出了问题？头痛不看医生吃什么药？她整天沉迷那些二次元，玩什么COSPLAY，穿得奇装异服，我们说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爸爸也是个没用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郑洁的抱怨像失控的水龙头，滔滔不绝，从女儿的不中用，延伸到丈夫的无能，再到自己对家庭付出的不平衡……她根本没有给林晚舟任何插话或询问细节的机会，仿佛打电话只是为了找一个情绪的垃圾桶，倾倒积压已久的怨愤。
林晚舟举着手机，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喧嚣与失控，与她内心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对照。她甚至想苦笑，看啊，这就是生活，你自己的舞台已经崩塌，却还要被迫登上别人的舞台，去扮演一个冷静、可靠、能解决问题的“林老师”角色。
“郑教授，”她终于趁着对方换气的间隙，疲惫地打断，“您别急。这样吧，如果您和王静方便，我们约个时间，当面谈谈孩子的情况，好吗？”
“好好好！就明天早上吧！我带她去学校找你！”郑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定了时间，然后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再次只剩下忙音。
林晚舟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只觉得一阵眩晕。丈夫的背叛，家长的抱怨，学校的压力，宋归路的提醒……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勒进她的血肉里。
她抬手，用力按压着抽痛的太阳穴，然后缓缓站起身。镜子里映出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嘴角却习惯性地想要弯起一个属于“林老师”的、安抚人心的弧度。
真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包和钥匙，走向门口。戏，总还是要演下去的。至少现在，她还必须赶回学校，去面对另一个陷入困境的家庭，去倾听另一个母亲的崩溃。
而她自己的崩溃，只能被死死地按在平静的湖面之下，任由其在深处疯狂地、无声地肆虐。那根弦，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嘎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