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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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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昭夹起一块灵气充盈的炙肉放入楚瑢碟中:“此乃望仙都特产火犀肉,最是滋补,陛下尝尝。”
楚瑢稳住心神,低声提醒:“摄政王,皇伯父新丧,朕尚在孝期,按制,不可食荤腥。”
“孝期?”赫连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轻笑出声。笑够了,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陛下真是至纯至孝。不过死人死后,灵魂投胎,躯壳早已化为地下的一摊烂肉。难道你不吃肉他就能复活吗?没用的形式主义罢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其中蕴含对先帝的极致蔑视让所有听闻者背脊发凉:“——所以,不必管他。”
“赫连昭!”被摄政王一番大逆不道言论惊呆的众臣中,一个红衣男子率先站了起来。指着他骂:“你这个国贼!欺君罔上,辱及先帝,天地不容!”猛地掀案,拔出匕首,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必死的决绝冲向高台:“我苏元明今日就要杀了你,为国家除一大害!”
楚瑢惊骇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冲来,心脏骤停。
她认得他。苏伯父。父亲的挚友。名单上写在第一行的人,也是宴会开始前,一众装聋作哑的臣子中唯一一个以微笑回应她的人。
楚瑢不断在脑内重复父亲的嘱托——不要管别人,不要管别人!你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可手到底还是抓住了赫连昭拔剑反击的手,摇着头:“摄政王殿下,别杀他。这事保不齐有苦衷……”
“乱臣贼子有何苦衷?”
她用尽了毕生力气,赫连昭竟一时没法挣脱。断喝一声:“厉笙!”
剑锋从背后贯穿苏元明的胸口。
血液喷溅,染红帷幔,也溅上了楚瑢苍白的脸。
楚瑢瞬间失了力气,被搡到地上。赫连昭慢条斯理地取出丝帕擦拭手。
“殿下,”刺穿苏元明的男人一身银色甲胄,手中握着剑,向摄政王行礼。
他显然不是瞬移过来的,而是早就埋伏在屏风后面,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
不止他……宴厅内共埋伏了几百个甲士。
直到此刻,楚瑢才有点明白他布置这场宴会的目的。
——不是接风洗尘,而是请君入瓮。
从故意迟到、到质问她的衣着、再到逼她破戒,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都是为了激怒那些还忠于皇室的臣子,让他得以进一步清理宫廷。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愿。苏伯父自己跳出来了,还不自量力地企图刺杀他……
赫连昭擦完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以一种“被信任的人辜负”的眼神看着他:“陛下是和苏大人串通好的吗?一个刺杀,一个阻拦?”
楚瑢摇头:“我没有和苏大人串通,我到仙都后甚至都没有见过他。我刚才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
“太害怕了所以抓住我的手?可我清楚的听到陛下为苏大人求情啊。难道陛下恐惧到极致的表现,就是求别人不要杀刺杀者吗?这好像不符合逻辑吧。”他音调温柔,落在楚瑢耳朵里却不啻于夺命刀。
她在心里向父亲道歉。自己明明向他保证过会明哲保身,却还是犯了戒。看来是活不过今天了。
“所以陛下才不是因为什么害怕,就是单纯地袒护刺客,不想让我杀他。”赫连昭用那方染血的帕子,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点。“陛下,我真的很伤心……比看到您没穿我送的衣服还要伤心……我是真心敬重您,也是真心爱护您啊。那些刺客才是国家的敌人。您难道分不清吗?”
他皱着眼睛看她,似乎真的在为她误解自己而感到哀伤。
楚瑢在苏伯父冲过来的那一刻,确实起了趁机杀他的念头,现在已然是惊弓之鸟,赫连昭的手动一下她都觉得他是要拔剑杀她。
赫连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扫向甲胄齐全的军队,语气陡然转厉:“陛下受惊了!你们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吗?”
“——抄了苏明远的家!仔细搜查所有书信往来,给本王彻查,看他还有哪些同党!”
禁军奉摄政王之命冲入苏府,寒光四溅,顷刻间便人头滚滚。
赫连昭曾温言邀请楚瑢登高观赏这“肃清奸佞”的盛况,被她拒绝。然而不去看,不代表能逃开。不过一日,那些被砍杀的尸首便被悬挂在京城各处城门坊市,甚至连宫墙之上都未能幸免。
风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乌鸦的啼叫昼夜不息。
赫连昭的说法冠冕堂皇——此举为的是“威慑贼子,戍卫陛下安全”。可当楚瑢在宫苑中撞见那悬吊着的无头尸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陛下!”随身太监万鑫惊呼一声,及时搀扶,才没让她从汉白玉台阶上摔下去。
……
“陛下,您一天水米未进了,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老奴求您了,这碗虾髓粥,您好歹尝一口……”
楚瑢裹着锦被蜷缩在床榻一角,怀中抱着一尊燃着线香的紫铜香炉。
一日三次,万鑫都按时送来膳食,半个时辰后又原样端走。烛火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龙榻上的人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要与香炉融为一体。
景象与眼前新帝心如死灰的模样重叠,让他悲从中来。
“陛下,”宫廷总管吕公公捧着朱红朝服趋步而入,脸上堆着虚伪的谄笑:“上回进献的礼服陛下没穿,摄政王想着可能是陛下不喜明黄色,特地命令尚衣局赶制了这套朱红色的龙袍,请您务必试试……”话未说完,一方砚台便挟着风声迎面砸来!
“滚出去!”楚瑢发出嘶哑的怒吼。
吕公公被砸得眼冒金星,捂着伤处,狼狈地退到殿外,脸上尽是羞愤。
一转身,正撞见不知何时到来的赫连昭:“陛下还是不穿吗?”
吕公公捂着脸上红痕告状:“不仅不穿,还打了奴才,奴才在宫里侍奉几百年了,历经三朝,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吕公公是赫连昭扶持起来的人,平日没少仗着主子作威作福,历代先帝都要礼让他三分,如今竟然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屁孩打了,自然是忍不了的。
赫连昭静静地听着,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深邃的眼眸微微低垂,落在吕公公身上,让后者莫名地感到恐惧,声音越来越小。
“陛下再有不是,”赫连昭终于开口,声音平缓温和,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置喙。”指给身后的侍卫:“拖下去,打四十大板。打到他嘴巴干净为止。”
“是!”侍卫领命,不顾吕公公的哭嚎求饶,利落地将他拖走。
先帝死前也是不吃饭,不吃药。而今新帝也如此。让万鑫难免触景生情,抱着碗在走廊里落泪。
“陛下还是不肯用膳?”
万鑫抬头看见皱眉的摄政王,噗通跪下:“是……奴才无能。”
赫连昭伸手接过了那只温热的瓷碗,向后摆手:“下去吧。”
......
““陛下身系江山社稷,非一人之私,就算不想吃,为了天下苍生,也多少应该吃点。”他将粥碗递近了些,声音是罕见的柔和:“来,陛下。”
回应他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赫连昭也不勉强,将碗放回原处,仿佛只是随口提起般,用他那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苏元明的案子,臣已经查清楚了。这是与他有过秘密书信往来的人员名单。”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在锦被边缘,“希望陛下能下一道旨意,准臣逮捕这些逆党同谋。”
“有书信往来便是反贼同党吗?”楚瑢终于开口:“朕登基之前亦与苏大人有书信往来,莫非在摄政王眼中,朕也是逆贼同党,需要被下狱?”
赫连昭幼时经历家族变故,逃难到深山,被当地隐居的高僧收留抚养,当时那高僧时常看着他叹气,说他眼神满是仇恨,当时他奇怪充满仇恨的眼神是这么样的。现在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懂了。
“陛下说笑了。天下只有作乱的臣子,哪里会有作乱的君父?”
“既然朕都是一个意外了,摄政王殿下又凭什么这么果断地认为,那些与苏大人通信者就绝对有罪呢。”
赫连昭敛起笑容,与她对视,漫长的沉默后开口:“臣明白了。陛下是想说现有的证据还不够、臣会搜集更多证据,让陛下心甘情愿处死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