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赤绯

1、第 1 章

　　雨水敲打仙都宫廷的琉璃瓦，发出沉闷的声音，像无数冤魂在叩问这沉默的皇城。

　　大殿内，治疗疯病的汤药被打翻在地，年轻的皇帝蜷缩在龙椅里，盯着殿门外无边的黑夜，瞳孔里满是惊惧：“他来了，他来了，赫连昭来了，他说过……会让朕尝尝比死更难受的滋味。”

　　闪电撕裂天幕，雷鸣滚滚而来。

　　皇帝身子一颤，抬头看天，仿佛听不到扑到身前的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口中喃喃：“不！朕不能给他继续折磨朕的机会……”他扑到案前，抓起架子上放置的宝剑：“赫连昭，你别想继续折磨朕！朕诅咒你！朕等着你下地狱！”

　　闪电熄灭，殿内归于黑暗。等到仆人点燃灯火，尸体已然冰冷，鲜血已湿湿了明黄的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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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昭的府邸内，书房灯火通明。这个望仙都天资最为聪颖的修士、把持朝政万年的摄政，只穿了一件旧衣，披着披风，在灯下翻阅奏折。华贵的琉璃瓦向下滴着雨点，下人仓皇跑进来：“主上！主上！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

　　皇帝发疯后，就一直被关在皇宫里，每日一碗汤药续命。赫连昭并不想让他死，他要的从来不是那金銮殿上的王位，而是要仇人的子孙成为他的傀儡，亲眼看着太宗打下的八万里江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亲自体会他当年体会过的孤家寡人、孤立无援的痛苦。

　　赫连昭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下人来播报的只是“明天下雨”这样的小事。

　　“太宗皇帝这一脉算是绝了。”

　　“是，除万年前便被贬谪的废太子，太宗血脉已尽。”

　　“我记得废太子一脉有个男孩，叫楚瑜。据说天资聪颖，文武全才，卓越拔群。”他指尖轻敲窗棂，一副临轩观雨的姿态：“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去把他接过来吧。”

　　......

　　边疆小城，一处略显破败的宗室府邸内。白幡低垂，棺椁还停在灵堂，府中人围在棺椁前烧纸，却无一人敢放声痛哭——长公子病逝的消息，被老爷楚懋死死捂住，严禁外传。连尸体都早早焚毁，只放了旧衣供人悼念。

　　楚瑢跪在灵前，一身素服，眼眶红肿。她不仅痛惜兄长的早逝，更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瑢儿……”楚懋步履蹒跚地走进灵堂，声音沙哑干涩，他看着女儿，又看看儿子的棺椁，老泪纵横，“宫里变天！你皇伯父……驾崩了！”

　　楚瑢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入宫不到百年。皇伯父便驾崩了？怎会如此之快？

　　“赫连昭那条恶狼，他不会放过我们！他需要一個傀儡，一個名正言顺的、太宗血脉的傀儡！他一定会来找你哥哥！可你哥哥他……”楚懋的声音因绝望而颤抖，突然抓住女儿的手，目光死死盯住，“瑢儿！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救我们满府上下。”

　　楚瑢瞬间明白了父亲所想，脸色煞白如纸：“父亲！您想让我假扮哥哥？这怎么可能瞒得过！”

　　“必须瞒过！”楚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你哥哥是太宗血脉的唯一男丁！是现存唯一的继承人，若你不从赫连昭便会自践登基，到那时天下易主，我们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夹杂着甲骨铿锵之音。赫连昭的人来了！

　　恐慌瞬间炸开。

　　楚懋掀开棺材板，抓起楚瑜旧衣塞进怀里，将她推向内室，眼中满是恳求与决绝：“快！快换上衣衫！”

　　楚瑢解开自己的发髻，模仿兄长样子将长发束起。脱下素服，换上男装。

　　镜中映出一张与兄长有三分相似却难掩柔媚的脸，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士兵的呵斥与家人的低泣隐约可闻。她来不及思考，从怀里掏出一枚化形丹吞了下去。

　　士兵进府时，白幡和香炉皆已收起，只有棺材还放在原地。

　　为首的士兵皱眉：“家里没人死，好好的，怎么放个棺材在这里？”

　　“听闻陛下重病，特地准备了棺材请高僧诵经给陛下冲喜。”

　　赫连昭还没有将皇帝驾崩的消息公开。楚懋也不敢暴露自己在京城有人。

　　“用棺材冲喜？我看你是存了异心想咒皇帝死吧！”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边疆小城再大的官，在京城官员眼里也不够看。更遑论这些人还是赫连昭的亲信。楚懋挨了一鞭子后赶紧下跪，半点怨念也不敢有。

　　“给我砸了这里！”

　　大堂内瞬间就被砸得稀巴烂。隐忍的啜泣声中，楚珞从屋内偷溜出来，和其他家属低眉顺眼地站成一排。

　　为首的士兵事先看过画像，一眼就认了出来：“你就是楚瑜？”男人面色好看了些许，但语气中依旧带着轻蔑鄙夷：“你好运气，陛下年过两千还没有生育，摄政王选中了你立为储君。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就跟我们进京。”

　　直到父亲按着后脑把她压在地上，楚瑢才反应过来，俯身磕头：“草民叩谢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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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程前，父亲握住她的手嘱咐：“去仙都后，一切事情你都不要管。只专心干一件事，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命。确保太宗的血脉传续下去。朝堂上的事全权按照摄政王的意思去做。切不要高估自己，不要逞英雄。靶子上的虫子能保证自己不被打到就不错了，至于那根箭离开你会瞄准谁，你就不要再管了。你也管不了。”

　　楚瑢点头：“父亲，我记住了。”

　　趁着士兵转身的功夫，他暗暗塞给她一张纸条，小声道：“这上面写的，都是爹爹在京城里的朋友，遇到事了找他们，记住名字后就把纸张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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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驹日行千里，不到一日功夫便到了望仙都。

　　这座聚集了仙门显赫家族的都城，因在赫连昭的统治之下，寂静无声的像一座鬼城。

　　太监告诉楚瑢，明日摄政王会为她举行酒宴接风洗尘。

　　楚瑢惊讶：她到望仙都到现在，赫连昭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摆明了是不把新皇放在眼里，这接风宴又是怎么回事？

　　精致的食品装在水晶碟中摆满案几。耳边是悠扬的丝竹乐曲，楚珞本想开宴前和朝臣交谈，但他们除了普通的寒暄，并没有和她交谈的欲望。

　　楚瑢觉得他们大概是见识过赫连昭如何杀那些和皇伯父亲密的官员，为了自保，纷纷和她保持距离。

　　她也不勉强他们，正襟危坐，出于自己的私心，她是不希望赫连昭来的，但赫连昭显然不会让他如愿。

　　殿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

　　本来俯首的朝臣们把头垂得更低了。

　　楚瑢小时候就听说赫连昭废杀皇帝的故事，父辈提及也十分恐惧，当时哥哥还总拿"摄政王在门口"这种浑话吓唬她，所以在她想象中，赫连昭这是面目狰狞、性格残暴、周遭散发着戾气的可怖形象，然而眼前这人却眉眼清俊，气质温和，姿态优雅，和她想象中的"赫连昭"形象没有一处符合，倒像个文质彬彬的世家贵公子。

　　"望仙都风俗习惯与范水城有多不同，陛下到此可还习惯？"他在她身侧落座。

　　楚瑢强迫自己镇定，模仿着兄长那温润而又疏离的姿态微笑："有劳摄政王挂心，还算习惯。"

　　"那便好。如今天下一统，朝局初定，尚有些麻烦需要处理。不过陛下天资过人，这点小风浪想必不在话下。本王也愿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共保我大魏江山。"笑容温和，言辞恳切，仿佛那个连弑两位皇帝、逼疯先帝的凶徒不是他一样。

　　楚瑢点头："有劳王爷。"

　　酒过三巡，赫连昭眼中笑意依旧未减："陛下今日为何未穿本王特意为您准备的那套礼服？可是不合心意？"

　　其实是怕他像对待两位先帝一样，在衣服里下毒，但这种理由肯定不能明面上说："摄政王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朕骤登高位，尚穿不惯那般华贵衣物。加之正值皇伯父孝期，需尽晚辈披麻戴孝的职责，所以选了这身素衣。"

　　"是吗。"菜肴上桌，赫连昭将杯中酒饮尽，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