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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神魔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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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画面,被血色浸染——
大妖出世,赤地千里。
三人立于饱受蹂躏的边陲小国,曦华望着远方那撼动天地的兽吼,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这不是寻常妖物,是天生地养、力量可比肩神明的神兽!神兽出世,万妖来朝,那些追随它的、大大小小的妖潮,才是屠戮生灵的元凶!”
言毕,她飞身下去,将本命神器‘同心锁’祭出,悬于苍穹,她双手掐诀,一道精纯的紫色灵气注入神器内。
‘同心锁’发出柔和的光芒,如甘霖洒落大地,抚慰着地上每一个在恐惧与伤痛中挣扎的生灵。
阿昭也随之落下。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如同被冰雪冻结。
一位母亲抱着孩子冰冷的尸身,哭声嘶哑绝望;一个男人死死咬住衣袖,眼睛瞪的很圆,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视线下滑,他的裤子是空的!
双腿早已沦为妖兽的食粮,只余森森白骨与模糊血肉。
路边还有许多面目全非的尸骨,正在饱餐一顿的野狗兴奋的摇着尾巴。昔日的家园化为瓦砾,象征希望的田垄一片狼藉。
曦华初步稳定了伤者情况,来到阿昭身边,神色悲悯而决绝:
“你与逐光,护送百姓前往安全之地。我去诛杀那神兽!”
阿昭心头猛的一紧,倏然转头看向逐光,他正懒散地斜倚在一块巨石上,对满目疮痍视若无睹,嘴角甚至噙着一抹事不关己的,近乎欣赏的玩味笑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向那个失去双腿的男人,无声地用口型评判:
“真、是、丑、陋。”
一瞬间,阿昭的心沉入了谷底。
魔,终究是魔。
他或许能模仿温情,或许会因私欲而靠近,但其内核,是对众生苦难彻底的漠然与冷酷。
让他护送百姓?只怕途中,那些老弱病残在他眼中,与碍事的石子无异,随时可以被“清理”。
一股冰冷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犹豫。阿昭第一次,以不容反驳的语气直面曦华:
“你主疗愈,这些受伤的百姓需要你,你去护送。”
曦华复杂地看着阿昭,眼里带着了然与惆怅,她点点头,未再争辩,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阿昭与不远处的逐光,转身引领着幸存者们踏上迁徙之途。
逐光听见动静,利落地跃下石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带着他那漫不经心的灿烂笑容走向阿昭:
“阿昭,我们也该走……”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剑锋已然横在他身前,阻断去路。
逐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何其聪慧,瞬间明白了这横亘于前的剑刃意味着什么。他的面色骤然阴沉,眸中翻涌起被背叛的惊怒。
他听见少女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留下,殿后。”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追随着那群相互搀扶,艰难前行的背影,里面盛满了他永远无法共情的悲悯。
“撤退路上妖潮不绝,曦华一人难以应对。逐光,你心中无苍生,自然不会懂我的抉择。”
她顿了顿,终于看向他,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愤怒的表象,刻印下什么。
“待诸事了结,我必来寻你。”
这是她给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承诺。
逐光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怒吼。他抬手唤出自己的本命神器,是一颗参杂着浓郁黑气的血红珠子,带着浓厚的怨气与绝望,阿昭听他眉眼柔软地介绍过,它叫‘寂灭珠’。
他眼中所有的炽热,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尽数熄灭。他没有说话,只是极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
随即,他猛地转身,与她背道而驰。
那道玄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向神兽巢穴的方向。背影在弥漫的硝烟与血色里,被拉扯得无比修长,浸满了无边无际的落寞与毁灭般的绝望。
在安顿好所有百姓后——
阿昭分去自身一半神力,一个巨大流淌着神纹的白色结界瞬间升起,如倒扣的玉碗,将残存的百姓与外界炼狱彻底隔绝。
力量瞬间的抽离让她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雪。
但她没有半分迟疑,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步履间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曦华正以温和的紫色神力安抚伤者,她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却沉重地穿透空气,落在阿昭耳中:
“此间事了,是我们……欠那孩子的。”
阿昭脚步微顿,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开口的语气涩然,不复往日冰冷:
“他,我会以一切去补偿。但我不能用天下苍生去赌他的本性,即使重来千万次,我……依旧会选择如此行事。”
话音未落,少女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原路折返。
空城之上,血腥气与尘土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浓雾。阿昭心下一沉,快速落地,用神识搜索着那道玄色身影。
昔日残垣已化为齑粉,在狂风中呜咽盘旋。土地焦黑,唯有他独有的蓝色火焰仍在顽固燃烧,像一片片开在死亡废墟上的花。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阿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紧紧的攥住已被灰尘沾染的衣袖,眼神里弥漫着一缕异样的情绪,她的唇无意识地抿起,往妖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然后,她看到了。
一条由鲜血汇聚成,尚未干涸的河流,触目惊心地横亘在她面前,散发出冲天的腥气。
神兽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少女,原本威风凛凛长着龙角的头颅被硬生生撕裂,弃在一旁。
它的身体上满是被怨气和死气灼烧的焦痕,利爪断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垂落。而那断爪之上,赫然勾着一片……熟悉的黑色布料碎片。
阿昭的呼吸一窒,她清楚地知道这只神兽的实力有多强,她和逐光两人联手尚且可以对抗。
她不禁想到那个雪山上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他经常啃着苹果吊儿郎当地坐在黑色巨石上,总是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
她闭上眼,仿佛不堪重负般,缓缓蹲下身去,白色的衣摆浸入污浊的血泊。
风渐渐歇了,尘土与黑烟缓缓沉降,一束残阳如利剑般劈开阴霾,照射下来。
光芒洒落处,血泊中,有什么东西突兀地反射出一道刺眼的碎光。
阿昭猛地睁开眼,站起身,踉跄着涉血而去,她俯下身,从粘稠的血浆中,拾起了一样东西。
是那条发带,此刻它已被鲜血侵染成暗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上面镶嵌的、他曾笑着说像“雪山星光”的白宝石,已然碎裂成无数片,阳光透过这染血的碎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阿昭用力握住发带,白皙的手指立马被上面的鲜血染红,她的心头,第一次涌上了,一种凡人名为‘后悔’的情绪。
此间事了——
曦华与阿昭回到雪山。去时三人,归时仅双影。
一路沉寂,唯有风声呜咽。曦华望向山巅那永恒萦绕的白雾,向少女靠近一步,声音很轻:
“那座空城……我仔细搜寻过。确实再无逐光的气息,但你也别过于难过。往好处想,既未见尸首,或许……他只是心寒,不愿再回来了。”
阿昭闭上眼,良久才睁开。她望向曦华,眼中除了沉寂,还有迷茫:
“曦华,你自小教我,神明当以守护苍生为职。这些年,我们亦是如此践行,下山济世,拯救了无数性命。”
她摇了摇头,向前一步,俯瞰着云雾之下隐藏的热闹人间,语气带着洞悉:
“可这样不对。人间的苦难从未止息,我见过太多尸横遍野,饿殍千里。神明,不该总是在苦难发生之后,才去充当迟来的补救。”
她猛地挥剑,剑气凌厉地劈开眼前的迷雾,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她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
“为何神兽妖魔可肆意拥有毁天灭地之力,而渺小凡人,在灾祸面前唯有祈求神明,仓皇逃命?曦华,我们救不了所有人,总有无辜者,会在我们抵达之前死去!”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压抑千年的愤怒:
“我曾行走人间,见恶霸逍遥,冤者泣血。我本欲插手,却发现世间不公,如同野草,烧之不尽!这由天道所定的秩序,从根源便是歪的!它随心所欲,视人命如草芥,视众生悲苦如玩乐,这根本不公平!”
她转过身,眼中燃起的,不再是迷茫,而是足以焚尽旧世界的火焰:
“所以,身为世间万物的神明,我要反了这天道!重塑一个新的秩序!”
曦华凝视着少女眼中那道刺破天际的锐光,知道她何其聪慧,已然看破天幕之后的虚伪。
她轻轻叹了口气,身影略显疲惫地坐在那块逐光常坐的黑色巨石上,目光沉静如古井:
“阿昭,你可曾想过,那神兽为何会突然现世?”
不等回答,她抬手在空中一挥,一条浩瀚无垠的命运长河虚浮在空中,无数生灵在其中沉浮,他们的命运之线早已被编织注定。
“芸芸众生在命河中挣扎,当他们惊觉自身命运早已被书写,极致的情绪便随之涌现——希望凝结成了你我,而绝望,则化作了逐光。”
曦华的眼神穿透万古,带着深切的悲悯,“这正是我当年阻止你杀他的原因。我们与魔,本出同源,皆是这世间不甘被奴役的意志化身。”
她的声音变得沉重:“反抗的意志既已萌芽,天道岂会坐视不管?你与逐光根基尚浅,那神兽,不过是天道投下的一颗问路石。如今,祂的目的已然达到。”
曦华望向阿昭,一字一句,敲打在对方的心上:
“神魔已然决裂。即便逐光尚存于世,历经此番‘背叛’与死境,恐怕也早已被无尽的仇恨彻底侵蚀了心志。”
最后,曦华的目光穿透万古轮回,她指着脚下的人间,说出了那句蕴含最终真相的箴言:
“阿昭,你记住:能够对抗无情天道的,唯有人世间最澎湃,最不可控的情。唯有神魔联手,以世间万情为刃,方能斩破这既定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