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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逐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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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启看到这个熟悉的画面,不由回忆起幻境里的凛鸦与枯树,不容他多想,更多的记忆朝他涌来。
他看到——
逐光随着曦华与阿昭回到了雪山之巅。
触目所及,皆是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终年不散的厚重白雾萦绕在山头,将此地隔绝成一个冰冷又纯净,与他诞生之地截然相反的世界。
曦华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带笑的话语在空中飘散:“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自己安置。”
阿昭见状,亦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
逐光猛地伸手拦在她身前。
少女眉头倏地蹙起,手已按上剑柄。逐光反应极快地将手缩回,漂亮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理直气壮地要求:
“我的伤是你砍的,你要负责。”
阿昭停下脚步,面带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少年黑衣破败,沾满尘灰,裸露的皮肤上多是细碎划伤,看着狼狈,却远未到伤重的地步。
她摇摇头,神色清冷,语气微凉,吐出的话如针般扎入逐光的心里:
“胜者为尊,你败于我,是你力量不济,应当自行修炼精进,而非向我索取责任。”
逐光僵在原地,被她那套刺耳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蹭蹭上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又望向她消失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燃起更盛的火焰。
多日后——
月光如水,倾泻在无垠雪原上,反射出一片朦胧的银辉。
而这银辉,不及正在舞剑的少女银剑万分之一明亮,阿昭手腕翻转,银剑斩破微风,发声清越悠长的鸣响。
“刷刷刷!”
逐光斜坐在一旁突兀的黑色巨石上——那是他特意搬来,专属于他的“观剑席”。
他心不在焉地啃着从曦华那儿顺来的苹果,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素白的身影。
裙袂飘飞,墨发舞动,少女的脸庞在月下清冷得惊人,也美得惊人。
“哼……”
他像是被那光芒刺到般,猛地偏过头,愤恨地咬了一大口苹果,仿佛在咀嚼某种不甘,低声嘟囔:“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招式……毫无新意。”
这已是第无数个夜晚,他坐在这里,看着她周而复始的轨迹:打坐、修炼、练剑。
从最初藏在巨石后窥探,到发现她全然无视后的恼羞成怒,再到如今这般“理直气壮”地旁观。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找出她剑法中的破绽,一雪前耻。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动作却慢了下来。
脖颈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他不自觉地将视线重新投回场中,看着阿昭优雅又凌厉的身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日惨败的画面。
“她……就是用这一招。”
他无意识地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与恍惚,“打败我的?”
画面一转——
这一别扭的陪伴就是许久,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这天,曦华罕见地敛去了平日的嬉笑,长身而立,神色肃穆。她面向阿昭与逐光,声音里蕴含着神明俯瞰苍生时的悲悯:
“人界恐有大妖将出,群妖躁动,聚于万妖窟,荼毒生灵,扰乱秩序。阿昭,逐光,你二人即刻前去清剿。我去救治伤患。”
阿昭郑重点头,眉宇间凝着一抹忧色。守护众生是神职,曦华司掌疗愈,而她司掌征战,责无旁贷。
一旁的逐光却神色漠然,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凡人的生灭,于他不过如同雪落雪融,弱小者的消亡,在他看来或许还是天地间一种自然的清理。
两人抵达万妖窟时,妖气已浓稠得令人窒息。风的嘶吼混杂着妖兽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与浓重的血腥。
阿昭没有丝毫犹豫,飞身而下,剑光如瀑,瞬间便与妖群缠斗在一处。
逐光皱了皱眉,嫌恶地扫过这片污秽之地,轻轻的“啧”了一声,指尖幽蓝魔焰跳跃,也朝着妖兽聚集的地方冲去。
逐光对付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他游刃有余,甚至能分心去留意那道白色的身影。
阿昭剑光一闪,妖兽纷纷血溅三尺,再无声息。
就在战况激烈之时,一道隐匿许久的妖影,携着凌厉的杀意,自阿昭视觉死角暴起发难!利爪直掏后心,快如闪电!
阿昭早就感受到了背后的危险,刚想回头长剑格挡,一个黑影的身影瞬移至她身后,替她承受了这狠狠一击。
“唔……!”
逐光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他手掌一转,一道蓝色的火莲绽放在手心,狠狠砸向那偷袭的妖兽。
火焰缠身,妖兽发出凄厉惨嚎,在地上疯狂翻滚,却无法摆脱那焚尽一切的魔火,直至被烧成灰烬,火焰才渐渐停熄。
逐光背对着阿昭,露出得逞的笑容,他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随后他收敛起来,换上一副隐忍痛楚的表情,缓缓朝身后转去,身形晃荡,最后再也支撑不住,向下滑去,跪在地上,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虚弱,气若游丝:
“你……没事就好……我……不碍事的……嘶……”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泄出的抽气声。
阿昭神色复杂,没有多说什么,最终还是扶着少年在一旁坐下,给他捏了个结界,掏出曦华给的神药,给对方上完药。
她确定逐光只是脸色苍白,伤口并没有流血以后,才重新提剑杀向剩余的妖兽。
画面重新变化——
阿昭扶着逐光回到雪山,曦华早已等在原地。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尤其在逐光那“虚弱”的姿态上停留片刻,唇角便勾起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她走上前,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调侃:
“呦?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堂堂魔尊,竟被几只不成气候的小妖伤得需要人搀扶了?”
不等阿昭开口,她便转向自己的徒弟,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语气玩味却不容拒绝:
“阿昭呀,人家这伤好歹是为你受的,于情于理,后续的照料也该由你负责,这才公平,不是吗?”
阿昭眉头狠狠一跳,看向曦华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轻声辩驳:“曦华,当时我其实可以……”
“可以什么?”
一直沉默的逐光忽然出声,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水汽氤氲,像是骤然蒙尘的黑曜石。
他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原来……是我多事了。”
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像只被骤然丢弃在雨中的幼兽,阿昭到了嘴边的“可以自己挡住”这几个字,终究被咽了回去。
此后,寂静的雪山之巅,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些格格不入的“杂质”。
阿昭的生活依旧是打坐、修炼、练剑,周而复始。只是她身侧,开始频繁出现一些本不该存在于这冰天雪地中的物事。
有时是几朵娇艳欲滴的凡间小花,有时是一根流光溢彩的丝带,有时是一个编织精巧的剑穗……
它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安静地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阿昭每次都目不斜视,仿佛那些东西与周围的雪石并无二致。练剑,收势,离开,她的目光不曾为任何一件“心意”停留。
直到有一天,一直被无视的少年带着一条银色的、缀着白色宝石的精致发带,拦在了她面前。
他微微垂着眼,耳廓泛着不自然的红,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阿昭……”
他递出发带,指尖似乎因紧张而微颤,“能不能……为我绾一次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融入风雪:“从未有人为我绾过……我不会……”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适时地流露出些许脆弱,补充道:“而且……上次的伤好像还没好透,胳膊……有些抬不起来。”
阿昭的目光看向少年乌黑顺滑的头发,像一匹上好的丝绸缎子,随意地散落在肩膀上,让精致的少年平添几分阴郁易碎的气息。
她看着逐光走路时不自觉的异样,还有递给她发带时,手上还未痊愈的伤痕。
她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最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化在寒风里。她认命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条冰凉而精致的发带。
少年几乎是瞬间就亮起了眼眸,乖巧地转过身,坐在那块他不知从何处搬来、早已被视为专属座位的黑色巨石上。
他感受着身后少女的靠近,感受着她微凉的手指偶尔拂过他颈后的皮肤,灵巧地穿梭在他的发丝间,他感受着她身上冷冽的气息将他包裹。
“咚、咚、咚——”
他的心好像跳快了一拍,脸颊不禁染上绯色,他猛地想起潜入凡间寻觅发带时,偶然听到的戏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凡人说,绾发,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最亲密的事情之一。
一股混合着罪恶与巨大喜悦的热流席卷了他。
他在心中默念:
幸好……她不通凡俗,不懂此中深意。
可惜……她不通凡俗,不懂我此刻,滔天的爱意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