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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熊 ...


  •   虽然日历已经翻到九月下旬,但平城的“秋老虎”却来势汹汹。

      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拥挤的公交站台上。宇文阔第三次抹去流进眼角的汗水,白色T恤后背已经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站在公交站牌下,宇文阔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他今天要去参加面试。十一假期就要到了,他不准备回家,正好有招聘假期电脑销售的,他就和室友祁山一起去碰碰机会。

      “这鬼天气,”祁山扯着领口抱怨。“慢慢习惯吧,我们这里的秋天就是这样!”祁山是本地人,对这见怪不怪。

      宇文阔苦笑着拧开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咽了两口水。

      宇文阔自小就怕热,为着这个原因才来了这个“避暑胜地”,放弃了家乡更好的大学。

      此刻北方小城应该已经秋风送爽,而这里的空气却黏稠得能拧出水来。

      “车来了。”宇文阔拽着祁山挤上公交车。车厢里混合着汗味、香水味和不知名食物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

      他抓住扶手,目光掠过窗外飞驰而过的商业街。今天是去电器城面试的日子——十一长假将至,两个计算机系的大一新生打算应聘假期促销员。

      面试比想象中顺利。人事经理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性,扫了眼他们的学生证就点了头。“国庆期间客流量是平时的三倍,”她推了推眼镜,“早九点到晚九点,日薪50,表现好有提成。”

      走出人事办公室,祁山兴奋地撞了下宇文阔的肩膀:“走,逛逛去!”电器城里冷气充足,各色电子产品在射灯下闪闪发亮。

      4K显示屏播放着震撼的游戏画面,无人机在体验区盘旋,祁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眼睛发亮地扑向最新款游戏本。

      “这显卡!这刷新率!”祁山抚摸着键盘喃喃自语。宇文阔却站在智能家居展区出神——语音控制的灯光,自动调节温度的空调,这些在小县城电器店里从未见过的科技,此刻正鲜活地在他眼前运转。

      当他们终于意犹未尽地走向出口时,一个巨大的棕熊玩偶突然拦住了去路。毛茸茸的爪子递来一张彩色传单:“同学看看吗?国庆特惠,游戏本直降千元……”

      机械化的宣传语突然卡壳。玩偶头套微微歪斜,露出半张涨红的脸。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鼻尖缀着晶莹的汗珠——是舒亦雪。

      空气凝固了三秒。宇文阔下意识接过传单,大脑却一片空白。“你……认识我?”话一出口他就想咬掉舌头——这算什么蠢问题?

      棕熊头套被猛地掀开,舒亦雪湿漉漉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转身时玩偶服笨拙地晃了晃。宇文阔这才注意到,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浅色T恤透出里面内衣肩带的轮廓。

      “卧槽,这不是军训时那个……”祁山后知后觉地惊呼。

      舒亦雪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向下一组顾客。玩偶服右腿似乎有破损,每走一步都会漏出细碎的填充棉。正午的阳光下,她像只受伤的动物,却固执地继续表演——挥手、鞠躬、递传单,机械地重复这套动作。

      宇文阔突然想起军训时她唱《小星星》的模样。那时他觉得这个女孩像株含羞草,稍微碰触就会蜷缩起来。而现在,四十度高温里,她套着十斤重的玩偶服,像棵倔强的沙漠植物。

      “要迟到了。”祁山扯了扯他。回校的公交上,宇文阔一直盯着窗外。广告牌、行道树、川流的人群,都变成模糊的色块。唯独那个漏棉花的棕熊玩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十一假期开始的第一天,宇文阔六点就爬出了被窝。晨光中的电器城还没苏醒,保洁阿姨正拖着水桶走过光可鉴人的地砖。领班扔给他一件印着品牌Logo的红色马甲:“促销话术背熟了吗?”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每天站足十二小时,解说词说到喉咙沙哑。有顾客会认真听讲,更多人是随手把宣传册扔进垃圾桶。

      第四天傍晚,宇文阔靠着体验台揉腿时,听见两个女员工在茶水间闲聊。

      “三楼那个穿玩偶服的丫头真拼,中午四十度都不肯脱衣服休息。”

      “听说是平大的,家里……”

      谈话声在看到他时戛然而止。宇文阔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那天之后,他总是不自觉望向三楼扶梯口,但再没见到那只漏棉花的棕熊。

      长假最后一天,经理提前两小时放他们下班。经过员工通道时,宇文阔突然刹住脚步——舒亦雪正蹲在防火门旁整理传单。褪色的牛仔短裤,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身边放着半个吃剩的饭团。她数传单的样子专注得像在完成某项神秘庄重的仪式,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宇文阔下意识后退两步。月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把她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地板砖上。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不是需要保护的温室花朵,而是能在混凝土缝隙里生长的野草。

      回校的末班车上,祁山睡得东倒西歪。宇文阔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看人要看骨不看皮。”

      路灯一盏盏掠过,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宇文阔的家在北方的一座小县城里面,他们家家境一般,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工,收入稳定但不算富裕。

      父亲在县里的机械厂做技术员,母亲是小学老师,虽然供他上大学没问题,但要过奢侈生活是不可能的。

      从小宇文阔就特别有主见。高考后的暑假,当同学们都在疯玩时,他已经在县城的电脑城里打工了。

      老板是他父亲的老同学,本想给他安排轻松的收银工作,他却主动要求跟着技术组学装机。

      “我想学真本事。”他这么对老板说。一个夏天下来,他不仅学会了装系统、组网络,还自学了简单的编程。

      来大学报到前,父母想多给他些钱。“大城市开销大。”母亲往他包里塞钱时这么说。

      但宇文阔只拿了一半:“剩下的我自己能挣。再说,您不是教我要自立吗?”暑假打工他已经攒够了第一学期的生活费。

      他的行李箱里,除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就是那套跟了他多年的工具——螺丝刀、网线钳、U盘启动盘,都是他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

      校园生活刚开始,他就感受到了差距。第一次宿舍聚餐,人均消费抵得上他三天伙食费。回到寝室,他在记账本上记下这笔开销,在旁边画了个齿轮标志——这是他的习惯,提醒自己要量入为出。

      第二天,他就在校园论坛发了帖:“专业修电脑,装系统、清灰、组网络,学生价优惠。”帖子最后还特意注明:“可教基础编程,包教包会。”

      “你家里又不是供不起,干吗这么拼?”室友看他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问。

      宇文阔正在给一块进水的主板做检测,头也不抬地说:“我爸说了,机器要自己会修,路要自己会走。”

      工作台的台灯照着他专注的侧脸,窗外是平城繁华的夜景。桌上摆着个用废旧电熔焊的小摆件——那是他高中时的作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闯出一片天地。

      十一假期结束后,校园里的梧桐叶开始泛黄,可宇文阔再也没有遇见过舒亦雪。

      说来也怪,学校的教学楼就那么几栋,公共课的时间也都集中在上午,可他就是碰不上她。

      有时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他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图书馆自习时,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总会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但那个扎着马尾、走路时喜欢只动腿不摆臂的姑娘,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计算机技术都是在C区上课吧?”有一天吃午饭时,他装作不经意地问室友祁山,计算机技术是所有大一新生的都要上的科目。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宇文阔低头扒拉着餐盘里的饭菜,米饭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后来他特意绕远路,从C区教学楼前经过。下课铃响时,他站在走廊拐角,看着一群群学生鱼贯而出。有人捧着厚厚的编程书,有人讨论着刚布置的作业,还有人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教室。

      宇文阔在人群中仔细辨认每一张面孔,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笑起来会先抿一下嘴的姑娘。

      渐渐地,他开始怀疑那次在电器城的相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某个下雨的傍晚,他在图书馆的借阅记录里偶然看到了“舒亦雪”三个字——她借走了一本《此生未完成》,归还日期显示是上周三。

      那天晚上,宇文阔破天荒地失眠了。窗外雨声淅沥,他盯着上铺的床板,想起军训时她唱《小星星》跑调的样子,想起她在烈日下穿着笨重玩偶服汗流浃背的样子。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可现实中这个人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也许她转专业了?”“或者休学了?”各种猜测在他脑海中盘旋。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毕竟,他们本来就不熟,也不过是军训时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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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日更,欢迎收藏,么么哒。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