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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霜寒锁巷催残梦  ...

  •   秋霜一日浓过一日,蔷薇巷的青石板被冻得发脆,踩上去的脚步声都透着股冷意。
      沈灵溪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只鸳鸯木雕,指腹反复摩挲着雕工细腻的羽翼。
      窗外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抓着铅灰色的天空,看得她心里发沉。
      自那日宫里来人宣了赐婚圣旨,沈府就像被罩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冰罩。
      她被禁足在院里,不许踏出房门半步,更不许再和苏慕言见面。
      那些往日里总爱围在她身边的丫鬟,如今说话都轻声细语,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同情,倒像是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小姐,该喝药了。”挽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药是宫里送来的,说是安神的,可沈灵溪喝了几剂,夜里反而睡得更不安稳,总在梦里看到苏慕言站在老槐树下,笑着朝她伸手,可她一靠近,他就化作了漫天飞散的槐叶。
      沈灵溪摇摇头,把木雕塞进枕头底下:“我不喝,拿走。”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怎么好好吃饭,人瘦得厉害,往日里饱满的脸颊陷了下去,连带着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失了往日的光彩。
      挽月把药碗放在桌上,眼圈红红的:“小姐,您多少喝点吧,不然身子垮了,怎么……”
      她话没说完,就被沈灵溪打断了。
      “垮了才好。”沈灵溪趴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垮了就嫁不了人了,陛下总不能让一个病秧子嫁给二皇子吧。”
      这话恰好被门外的沈夫人听见,她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件厚厚的锦袄,脸上满是心疼:“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她把锦袄披在沈灵溪身上,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肩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是命啊。你爹这几日天天去宫里求见陛下,膝盖都跪青了,陛下连面都不肯见。”
      沈灵溪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爹还在想办法?”
      沈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爹说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会让你委屈嫁人。可……可陛下心意已决,二皇子那边又催得紧,说是冬月初六的日子已经定了,喜服都快做好了。”
      “冬月初六……”沈灵溪喃喃自语,这个日子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她记得,苏慕言曾说过,等秋闱结束,就选个冬日的好日子去提亲,他还说冬日的糯米糍最黏,像他们的情分。
      可现在,冬日是来了,却是她要嫁给别人的日子。
      夜里,沈灵溪辗转难眠。她悄悄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从枕头底下摸出鸳鸯木雕。
      她想起苏慕言送她木雕时的样子,他的眼神那么认真,说要给她雕一对更大的,放在他们新房的梳妆台上。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木雕上,冰凉一片。
      她忽然想起挽月说,苏慕言这些日子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秋闱的备考都停了。她心里又疼又急,她不能让苏慕言毁了自己的前程。
      天刚蒙蒙亮,沈灵溪就拉着挽月,跪在了沈夫人的房门口。
      “娘,我求您,让我见苏慕言一面。”她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就一面,我想劝他好好备考,他不能因为我,耽误了自己。”
      沈夫人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膝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心软了:“罢了,我让管家去通报一声,你们就在后门见,速去速回,别被人看到了。”
      沈灵溪连忙磕头道谢,转身就去换衣服。她特意选了件素净的蓝裙,还仔细梳了头发,不想让苏慕言看到她憔悴的样子。
      沈府后门的小巷里,寒风呼啸。沈灵溪缩在墙角,搓着冻得发僵的手,不停地往巷口望。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正是苏慕言。
      他瘦了太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还是那件藏青长衫,只是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格外狼狈。
      看到沈灵溪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住了,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愧疚,还有深深的绝望。
      “苏慕言。”沈灵溪的声音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苏慕言快步走上前,伸手想抱她,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怕自己一碰到她,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他只能硬生生收回手,声音沙哑:“你还好吗?”
      “我不好。”沈灵溪摇摇头,强忍着眼泪,“可我更担心你。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秋闱马上就到了,你忘了你说过要考中状元的吗?忘了你要给我挣一个安稳的未来吗?”
      苏慕言苦笑一声:“没有你,考中状元又有什么用?未来再安稳,没有你,也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你胡说!”沈灵溪红着眼睛,用力推了他一把,“苏慕言,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难受!你考中了,才有机会,才有能力,就算……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想看到你前程似锦。”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慕言的心上。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不能就这么垮掉。
      他看着沈灵溪通红的眼睛,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考中,一定要变得强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我听你的。”他点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她手里,“这是你上次落在我家的帕子,我给你缝好了。”
      沈灵溪打开布包,里面是那方蝴蝶帕子。她之前不小心扯坏了边角,没想到他还记得。
      帕子的边角被缝得整整齐齐,还用金线绣了小小的流苏,看得出来格外用心。
      “我还给你雕了个东西。”苏慕言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雕,是一只小小的麻雀,站在枝头上,嘴里还叼着一颗小小的果子,“我知道你喜欢小动物,这个你拿着,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沈灵溪接过木雕,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只能转身往沈府走:“我走了,你好好备考,别再让我担心了。”
      她走得很快,不敢回头。苏慕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
      回到房间,沈灵溪把麻雀木雕和鸳鸯木雕放在一起。她看着这两个小小的物件,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或许是苏慕言最后送她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灵溪不再哭闹,开始乖乖跟着嬷嬷学宫廷礼仪。
      她学得很认真,举手投足间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可眼底的死气,却越来越重。
      沈尚书看着女儿的变化,心里既心疼又无奈。他偷偷托人给苏慕言送了不少备考的书籍和银子,还特意叮嘱苏慕言,一定要好好考,将来或许能有机会帮到灵溪。
      苏慕言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重新振作起来,日夜不停地温书。
      他的房间里,烛火总是亮到后半夜,砚台里的墨换了一次又一次,桌上的书卷被翻得卷了边。
      他把所有的思念和痛苦,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偶尔,他会在傍晚时分,走到沈府的墙外。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希望能听到一点沈灵溪的声音。
      可沈府里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嬷嬷教礼仪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有一次,他正站在墙外,忽然看到挽月从后门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挽月看到他,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苏公子。”挽月把食盒递给她,“这是小姐让我给您送的莲子羹,她说您温书辛苦,让您补补身子。”
      苏慕言接过食盒,入手温热。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莲子羹,还卧着两个荷包蛋。这是他最爱吃的样子。
      “她……她还好吗?”苏慕言的声音带着颤抖。
      挽月摇摇头,眼圈红红的:“小姐她不好。她每天都在学礼仪,学规矩,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昨天试穿宫装,她差点晕倒,却还强撑着说没事。”
      苏慕言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握紧了食盒,指尖冰凉:“你告诉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等我考中了,一定想办法。”
      挽月点点头,转身就往回走。她不敢多待,怕被人发现。
      苏慕言捧着食盒,站在原地很久。莲子羹渐渐凉了,可他却舍不得吃。他仿佛能透过这碗莲子羹,看到沈灵溪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看到她笑着把羹汤递到他面前。
      秋闱的前一天,沈灵溪听说苏慕言要去考场了。她悄悄让挽月给苏慕言送了一方砚台,是她托人重新定做的,和之前那个裂掉的蔷薇砚一模一样。
      她还在砚台底下,刻了一行小小的字:“此去前程似锦,莫问归期。”
      苏慕言收到砚台时,正在收拾书箱。看到那行小字,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知道,沈灵溪是在劝他,也是在跟他告别。
      秋闱当天,天还没亮,苏慕言就背着书箱出发了。他路过沈府的大门时,停下了脚步。
      大门紧闭,他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对着大门,深深鞠了一躬。
      “灵溪,等我。”他在心里默念。
      考场里,考生们都在紧张地答题。苏慕言坐在靠窗的位置,拿起沈灵溪送的砚台,研好墨,拿起笔。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在脑后,开始答题。
      他的笔尖流畅,策论写得条理清晰,论据充分。他想起沈灵溪跟他说过的那些巷陌琐事,那些漕运的弊端,那些乡学的趣事,都被他巧妙地写进了策论里。
      他写得很认真,仿佛不是在参加一场决定前程的考试,而是在完成对沈灵溪的承诺。
      而此时的沈府,沈灵溪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方蝴蝶帕子,望着窗外。
      她不知道苏慕言考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熬刑。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沈灵溪心里一紧,以为是宫里又来人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却看到管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老爷!夫人!好消息!苏公子……苏公子在秋闱里拔得头筹,高中解元了!”管家的声音里满是喜悦。
      沈灵溪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死灰复燃的火星。解元!他真的做到了!
      沈夫人也很高兴,拉着沈灵溪的手:“太好了,慕言这孩子,果然有出息。”
      可沈灵溪的高兴,只持续了片刻,就被深深的失落取代。他考中了又怎么样?她还是要嫁给二皇子,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慕言高中解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蔷薇巷。街坊们都来道贺,苏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苏慕言的母亲激动得哭了,拉着街坊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可苏慕言却高兴不起来。他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拿起沈灵溪送的砚台,看着上面的小字,心里疼得厉害。
      他知道,仅仅一个解元,还远远不够。他要考中状元,要进入翰林院,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拥有能对抗皇权的力量。
      他开始更加刻苦地学习,为接下来的会试做准备。他很少出门,偶尔出门,也是去拜访名师,请教问题。
      他路过沈府时,还是会停下脚步,远远地望一眼,可他再也没有见过沈灵溪。
      沈灵溪也听说了苏慕言闭门苦读的消息。她心里既欣慰又难过。她欣慰他没有放弃自己,难过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宫里的嬷嬷来得越来越勤,开始教她宫廷的规矩,还有二皇子的喜好。
      嬷嬷说,二皇子喜欢温顺的女子,最讨厌女子有自己的主见。沈灵溪听着,心里一片冰凉。
      她想,或许从她答应嫁人的那一刻起,那个娇俏灵动的沈灵溪,就已经死了。
      有一次,嬷嬷教她插花。她不小心折断了一支梅花,嬷嬷就厉声呵斥她,说她性子太烈,将来嫁入王府,肯定会惹二皇子生气。
      沈灵溪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梅花,捏在手里。梅花的刺扎进了她的掌心,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她却觉得心里的疼,比手上的疼更甚。
      她把那支梅花藏在袖子里,回到房间后,小心翼翼地插在一个小小的瓷瓶里。
      她想起苏慕言曾说过,她就像梅花一样,看着娇弱,骨子里却带着韧劲。
      可现在,她的韧劲,快要被这残酷的现实,磨平了。
      转眼就到了冬日,雪下得很大,把蔷薇巷盖得严严实实。
      苏慕言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出发前,他再次来到沈府的墙外。
      雪太大,他的头发和眉毛都白了,像个雪人。
      他站了很久,终于看到沈府的后门开了,挽月提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苏公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挽月赶紧跑过来,把食盒递给她,“这是小姐给您做的芝麻饼,她说路上吃。”
      苏慕言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芝麻饼,虽然有些焦糊,却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她……她有没有话要对我说?”苏慕言问。
      挽月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小姐说,让您万事小心,保重身体。还说……还说不必为她费心,各自安好就好。”
      苏慕言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眼泪掉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冰。
      他知道,沈灵溪是在逼他放下。可他怎么能放下?
      他把纸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对着沈府的大门,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沈灵溪站在窗边,看着苏慕言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看他了。
      会试的日子,沈灵溪每天都在忐忑中度过。她偷偷让挽月去打听消息,可京城离这里太远,消息传得很慢。
      直到半个月后,挽月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她,苏慕言又考中了会元!
      沈灵溪的手一抖,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真的太厉害了!可越是厉害,她就越难过。他的前程一片光明,而她,却要坠入深渊。
      苏慕言考中会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二皇子赵珩听说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让人带话给苏慕言,说只要他放弃沈灵溪,乖乖为他效力,将来他登基,就封他为相。
      苏慕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知道,二皇子是在试探他,也是在威胁他。可他不在乎。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灵溪。如果连她都保护不了,就算当了宰相,又有什么意义?
      二皇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他开始处处针对苏慕言,在朝堂上散布苏慕言的谣言,说他恃才傲物,目无君主。
      还好有几位正直的大臣,力保苏慕言,他才没有被治罪。
      苏慕言知道,二皇子不会善罢甘休。他开始更加谨慎,一边准备殿试,一边暗中积蓄力量。
      他知道,只有考中状元,得到陛下的赏识,他才有机会和二皇子抗衡。
      殿试那天,苏慕言穿着崭新的长衫,走进了大殿。他从容不迫地回答着陛下的问题,言辞恳切,见解独到。
      陛下对他赞不绝口,当场就钦点他为状元。
      当苏慕言穿着状元红袍,站在大殿上接受册封时,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他望着皇宫外的天空,心里想的,全是沈灵溪。
      他考中状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蔷薇巷。沈府里,沈灵溪正在试穿嫁衣。
      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手里的金钗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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