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遗灾余烬 ...
-
裂隙内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林深记得自己刚进去天书密室时还是烈阳兆日的下午，再出来就已经是夜晚。
路灯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林深望着裴照影的身影消失在密室门店的门口，残留的寒意仍在血管里细微地窜动。他转向旁边那位金发碧眼、笑容过于灿烂的男人，忧心忡忡地开口：“他这样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莫无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许，碧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哦？你感觉到了？这次的污染残留确实不太对劲……”
“他……”林深顿了顿，将更私人的关切问出了口，“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样冷漠，那样……一直一个人。
莫无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深一眼，嘴角又勾了起来：“从我入职开始，一直。不过，小深深，他对你可真是破例了。”不等林深为那个诡异的称呼起鸡皮疙瘩，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话说回来，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关于那个‘诅咒’。”
“你要问感觉的话，我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林深揉了揉额角，试图驱散精神上的疲惫，“只是比较难过，和……恐惧。”
“难过？”莫无显得有些诧异，“为什么？”
林深眼前闪过蒋星柔独自离开前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些已然消逝的生命。“不需要通知安顿好他们的家属吗？我是说，”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在副本里死去的那些人……”
“噢你在难过这个啊。”莫无恍然大悟，笑容重新变得灿烂，甚至带着点没心没肺的意味，“不用担心啦，有专人会处理的。副本死人很正常的啦，遗体无法回收是因为根本不在2025年嘛，裂隙关闭后都不知道会被传到哪一年去了。放宽心放宽心，局里关于这一系列事件的处理措施已经很成熟了。”
真的正常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林深心里沉甸甸的，但莫无的态度让他明白，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他的悲伤似乎显得格格不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可以问下是怎么处理吗？”
莫无笑得更灿烂了，露出一口白牙：“不行哦。”
林深：“……”
莫无像是没看到他的无语，兴致勃勃地抛出另一个话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NAC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不想。”林深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他有预感，知道得越多，陷得就越深。
莫无很是意外：“哎？为什么？”
“我有预感，牵扯太多的话会变得不幸。”林深实话实说，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我这次来只是想要调查天叔的失踪真相，现在已经知道原因了，没理由继续赴险。”
“这算什么理由啊。”莫无撇撇嘴，随即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提醒道，“不过即使你不乐意，之后还是会被卷进副本的喔。”
“为什么？”
“因为这是诅咒啊。”莫无煞有介事地摊手，“诅咒这种东西，除非死亡，否则会一直缠在你身边的。”
真是模棱两可又让人绝望的回答。林深忽然怀念起裴照影了，尽管对方说话总是一口一个听不懂的专有名词，但至少给出的信息是明确且直接的。
林深再次将目光投向裴照影消失的方向，他忽然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转向莫无：“还有一个问题，刚才在密室里，裴照影提到过‘污染’，那指的到底是什么？”
“啊，这个啊。”莫无挠了挠他浅金色的发梢，似乎在寻找一个通俗的解释，“简单说，‘污染’就是诡界力量对现世规则的侵蚀和扭曲。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种……强效的精神与物理的双重腐蚀剂。污染指数，简单来说就是污染的严重程度。”
他指了指身后密室的方向：“像你们刚刚经历的副本，就是一块被‘污染’彻底固化了的区域，法则自成一体。但在副本之外，裂隙的辐射，适格者的死亡，或者一些强大的诡物本身，也会散播这种力量。诡物嘛，通俗点说就是你们从副本里带出来的东西。”
闻言，林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不其然，那封沈巍的密信已经不见了。看来这类消耗品或任务物品并不属于可带出的“诡物”。于是他问了另一个问题：“散播开来了具体会怎样？”
“轻则，影响这一片区域人们的神智，让人产生幻觉、陷入疯狂，就像那些在怪谈里被‘吓破胆’的人。”莫无的碧蓝眼眸里闪过一丝认真，“重则，物理层面上的异化——墙壁渗出黑血，物体违背常理地移动消失，甚至……活人的身体，会开始朝着残影的形态转变。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多，污染区域会不断扩张，从最初的一个角落，逐渐蔓延至整片区域。”
这个描述让林深后背一凉，他立刻想到了陈天音手臂上那仿佛活着的蛛网纹路。
莫无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宽慰似的补充道：“放心，常规接触没那么吓人。我们对策局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监测和‘净化’这些污染，防止它扩散。裴裴那样的‘已死之人’，对精神污染是完全免疫的，算是……嗯，天生的净化终端吧。至于物理上的侵蚀，嘛，反正他也死不掉，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一样吧？对吧？”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莫无的话，或者是因为更深层的原因——
啪！啪！啪！
他们周围，整条街道的路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猛地由远及近，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迅速吞噬而来。唯有最近的一盏，灯丝发出猩红、不正常的光芒，在疯狂闪烁了几下后，“嘭”地一声炸裂，玻璃碎片如雨点般溅落在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异变，不期而至。
“哇喔，裴裴居然没有处理干净。”莫无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叹，“有人要被扣年终奖了。”他转过头，对林深等人说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晚天气不错，“遗灾来了，你们赶紧走吧，这里要清场了。巷口左转三百米就是二号线地铁站了。”
“等等，遗灾是什么。”
莫无看着接连熄灭的路灯，咂了咂嘴：“简单说吧——”
他指了指身后的密室方向，忽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就像你们刚刚炸了个粪坑，虽然把里面的东西解决了，但屎点子崩得到处都是。这些屎点子不会自己消失，它们会弄脏墙壁、引来苍蝇、让整个地方臭得没法待人。”
林深听得眉头紧皱：“……你能不能换个没有味道的比喻？”
林深在心里琢磨了下，莫无的意思应该是副本虽然通关了裂隙也关闭了，但是因为没有“处理干净”，残留的高浓度污染仍然在侵蚀这片区域的现实结构。电路失灵只是开始，如果不及时处理，这里可能会变成持续产生灵异现象的异常区域。
“这个比喻不是很通俗易懂嘛。而我们这些牛马呢，”他拍了拍自己纯白的外套，一脸嫌弃又无奈，“就是专业的清洁队。在有人不小心踩到屎滑倒，或者整个地方变得没法住人之前，得赶紧把它打扫干净。”
“我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约定，”莫无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不过再不离开的话，会倒霉的哦。”
“裴裴那边我帮你转告？”他又补充了一句。
还不待林深回应，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已从密室内走了出来，正是去而复返的裴照影。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些，周身的气息也愈发冰冷。
“伸手。”他径直走到林深面前，言简意赅。
林深依言照做，摊开手掌。
裴照影将那个属于沈巍的工牌，轻轻放在了他的手心，指尖不经意擦过林深掌心，冰凉触感让两人都顿了半秒，他飞快移开视线：“拿好。”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林深指尖微颤。“为什么给我？”他有些不解。
“这本来就是我从你那里要过来的东西，还给你。”裴照影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旁边的莫无看得目瞪口呆，无声地做了个“叹为观止”的口型。
“裴裴，需要我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应对烦人的领导吗？”莫无凑上前问道。
“不用，我改变主意了。”裴照影的目光依旧落在林深身上，“我不打算带你去局里，总局方向监测到更高浓度污染，你们现在过去等于自投罗网。先处理你朋友的事，保持联络。”他指向巷口，重复了莫无之前的建议，“你们现在需要离开。”
莫无闻言表情一变，收敛了嬉笑：“什么意思？总局出现裂隙了？没可能啊？咋没人告诉我。”
裴照影没有回答他，像是没听见。
林深想到自从副本结束后就一直没见到的林小满，趁着间隙问了一句：“林小满呢？我好像一直没看见她。”
“就是那个被附身了的女孩啊？”莫无挠了挠头，“她情况有点特殊诶。”
裴照影瞥了他一眼，似乎不太赞成对方的多嘴，转向林深时，又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们，需要离开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深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串数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会一直保持通讯畅通。”
裴照影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就在林深抬脚的瞬间，身后突然插进来一个身影，莫无不知何时凑到近前，眼睛一亮：“小深深不和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不等林深反应，莫无已经抢先报出自己的号码，尾音带着刻意上扬的调子：“常联系噢！我会请你吃饭的！”
林深顿了顿，还是摸出手机记下。
裴照影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原本要出口的逐客令变成了更冷的语调：“还不走？”
林深不再犹豫，转身招呼着从天书密室里走出来的、脸色同样苍白的陈天一和苏晓晴，他们三人加上周野，一同朝着巷口走去。
裴照影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空无一物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直到几人消失在拐角，才忽地向身旁的莫无伸出手。
莫无：“？”
裴照影：“……手机借我用几天。”
莫无瞬间垮下脸：“小裴裴，每个月工资那么高你自己买一部啊！”
裴照影面无表情：“你知道这不可能。”
莫无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认命地掏出手机递过去：“服了你了。”
-------------------------------------
苏晓晴脸色依旧苍白，她带着歉意表示身体实在不适，想独自安静休息，婉拒了相送。林深和陈天一了解她骨子里的要强，没有坚持，只是再三叮嘱她到家务必在四人的小群里报个平安。
周野的住处和林深、陈天一完全是两个方向。他用力拍了拍两位老友的肩膀，扯出一个惯常的、略显痞气的笑容：“行了，两位大佬，别愁眉苦脸的。等缓过这劲儿，老地方烧烤，我请客！”
他口中的“老地方”，是高中校门外那家烟雾缭绕但味道绝佳的大排档。他这句话，瞬间将三人拉回了那些晚自习后偷溜出去，挤在塑料凳上畅谈未来、吐槽考试的青春岁月。
然而，此刻谁也没有接话的心情。简单的“注意安全”后，周野转身汇入了地铁站口的人流。
-------------------------------------
地铁在隧道中穿行，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轰鸣。车厢里人不多，灯光白得有些刺眼。劫后余生的二人各自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疲力尽的压抑。
林深掏出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试图用外界的信息冲淡内心的不安。突然，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弹了出来——
“惊爆！知名美女主播‘幸福小野猫呀’于公寓内自缢身亡，生前疑遭巨额勒索！”
林深对这种标题党新闻本能地反感，正想划掉，指尖却猛地顿住，他的目光被那张配图牢牢抓住。那栋极具辨识度的蜂巢状公寓楼，以及报道中明确提及的“蜂巢公寓1号楼”……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是周野以前住过的那栋楼！
他点开新闻，评论区果然已经沦为粪坑，不堪入目：
“哎呦这不是你最爱的网络女菩萨吗。@×××”
“听说她傍大哥翻车了，价钱没谈拢？”
“死了干净，这种网红早该封杀了。”
几条微弱的声音，比如“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死者为大。”或者“嘴巴放干净点，积点口德吧！”，如同投入汹涌恶浪中的几颗小石子，瞬间就被更多恶意的嘲讽和点赞淹没。
林深死死盯着屏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些躲在屏幕后的恶意，比密室里的残影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留下的却只有充满揣测和污名化的谈资，甚至成了某些人宣泄恶意的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将手机递到旁边的陈天一面前，声音低沉：
“天一，你看这个……蜂巢公寓1号楼。这是周野以前住的地方。”
大学毕业后，周野签了MCN做起游戏主播，刚起步没什么钱时，就租住在那栋号称“网红孵化器”的公寓1号楼里。林深、陈天一和苏晓晴还一起去那里找过他几次。那小区管理严格，有两栋主体建筑（1号楼和2号楼）中间相连，两个大门都设有人脸识别系统，电梯也需要刷卡才能运行，外人想自己进去根本不可能。从外面望去，密密麻麻的窗户如同蜂巢，里面住着的，是为流量和生计奔波的“工蜂”。
陈天一接过手机，快速扫过新闻内容和地址，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他抬起头，与林深对视一眼，不安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在沉默中迅速蔓延开来。
车窗外，隧道墙壁飞速后退，那深邃的黑暗此刻看起来格外黏稠，仿佛隐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
当夜，林深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魇。
赵磊被黑暗中无数苍白手臂拖拽淹没时凄厉的惨叫，与裴照影头也不回走向那扇生锈铁门的孤绝背影不断交织、重叠。紧接着，新闻里那个自缢女主播的脸猛地浮现，她的脖颈上缠绕着粗糙的麻绳，双眼圆睁，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背景，赫然是那栋他们熟悉的、如同蜂巢般的网红公寓1号楼。
“啊！”
林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急促地喘息着。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紧紧握住了那块冰凉的金属工牌。坚硬的触感传来，稍微驱散了一些梦境带来的心悸。工牌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仿佛一个无声的锚点，暂时将他拉回了现实的岸边。
-------------------------------------
林深是被胸口一阵温热的毛蹭醒的。睁眼便见自家养的黑猫正用鼻尖拱他下巴，琥珀色的瞳孔在朦胧天光里映着幽光。
他刚撑起身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炸响了。
他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门外是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陈天一，旁边还站着同样神情不安的苏晓晴。
打开门，陈天一甚至没等进门，就靠在门框上，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也做了噩梦。”他的眼神里带着残留的惊惧，“很糟糕的梦，和那个副本，还有……那个主播。”苏晓晴在一旁用力点头，脸色发白：“我梦见周野他……死了！是被人推进河里……”
林深心头一沉，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将两人让进屋内，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有‘外面’的东西……或者说，‘力量’，在通过那种地方影响我们。周野在那里住过，现在又有个女主播在那里自杀了……那栋楼，那个小区，可能有问题。”
苏晓晴深吸一口凉气：“我现在就去周野公司找他，我今天刚醒就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到现在都没回我。”
“必须搞清楚情况，立刻。”林深果断道，“但现在要先去医院看看天音的情况，然后……我们得想办法联系上周野，确认他的安全，如果他不在公司也不在家里，我们就去报警，总比我们自己苍蝇乱转好。”
紧接着林深简单向二人解释了下噬亲诅咒一事。
三人迅速达成共识，收拾了必要的物品，决定立刻动身前往医院。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下楼梯，踏出楼门的那一刻，林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来电。
林深犹豫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看了一眼陈天一和苏晓晴，两人也皱紧了眉头，面露警惕。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扭曲、失真，仿佛混合了电流杂音和痛苦呜咽的女声，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
“救……我……好痛苦……为什么……不救我……我等你来……”
声音戛然而止。
林深猛地拿下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字样下方，依旧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来电记录。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就在这极致的惊悚与混乱中，他掌心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在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林深僵硬地低下头，看向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
莫无。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遗灾余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