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孤火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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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林深最后一个迈出那扇仿佛隔绝了阴阳的出口，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密室里的绝望和血腥彻底封存。
密室外间的等候区空荡荡的，灯光惨白，映照着沙发和宣传画上扭曲的鬼怪图案，显得格外讽刺。没有老章似笑非笑的脸，没有排队等候下一场刺激的顾客，甚至连吴畏那具曾横陈在出口前的尸体也消失了，地面干净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陈天一、苏晓晴、周野，还有脸色惨白如纸的陈曦，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还残留在他们眼底。林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同伴，最后落在店外漆黑无人的街道上。裴照影独自站在那里，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我过去一下。”林深对几人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刚转身，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攥住，力道很大。林深愕然回头，对上陈天一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几分锐气和冷静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沉的墨色，里面翻涌着父亲失踪案带来的阴影和刚刚经历的冲击。
林深明了，放缓语气，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背：“就问几个问题，很快回来。”
陈天一依旧沉默，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固执地没有松手，就像三年前他得知父亲失踪消息时那样，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
“裴先生应该是有重要的事吧？”苏晓晴适时开口，声音微颤却努力维持镇定，“林深你先去吧，我们没事。”
周野也连忙点头，搀住陈天一的另一只胳膊：“对对，天一哥，我们陪着你呢。”
陈天一的目光在林深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手指一根根松开，那股钳制般的力量消失了。他垂下眼，重新变回沉默。
林深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犹豫，转身推开沉重的玻璃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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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凉意吹散沉闷。他走到裴照影面前，开门见山：“吴畏的尸体，是你们的人处理的？”
裴照影的视线从空荡的街口收回，落在林深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不是。也没有那个可能。”
他似乎觉得需要解释，又补充道：“除了发薪日，其他时间他们在工作上不会有那么强的主观能动性。”
“那是老章……”
“他死了。”裴照影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NAC对失败的棋子从不留情。”
林深呼吸一窒。虽然早有预料，但确认了老章的结局，还是让他心底发寒。他想起蒋星柔临死前的眼神，赵磊不甘的怒吼，还有吴畏……虽然相识短暂，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
“那蒋星柔他们……他们的遗体，还有家人……”他说不下去，一股无力的悲凉攫住心脏。
裴照影脸上掠过一丝空茫，像系统处理未知指令时的卡顿:“遗体已经无法回收了。”
“什么意思？”
“你感觉到了，刚才的密室不在2025年。”裴照影看着林深，开始切入核心，“那地方，是‘裂隙’侵蚀现实后形成的独立空间，我们称之为‘副本’。”
“这是第二次听你提起这个概念了。”
“你可以理解为，裂隙是连接我们世界与另一个……‘诡界’的通道。”裴照影解释道，“裂隙的外观不固定，通常像流动的墨色漩涡，一般人看不见，就不会主动进入。但裂隙偶尔也会伪装成普通物件，比如密室的门。如果没有活人作为‘饲料’消耗，它会不断吞噬周围空间，固化成一个充满恶意的游戏场，也就是副本。”
“我们刚才就是……”
“嗯，踏进了一个已成熟的副本。”裴照影点头，“每个裂隙都有独特的‘灵能潮汐’。在‘涨潮期’进入，里面的灵体会获得强化，甚至部分残影会觉醒特殊形态，极度危险。而在‘退潮期’，副本稳定性会降低，可能出现隐藏线索或稀有物品，但裂隙本身随时可能崩塌——一旦发生，里面的人会瞬间被空间乱流撕碎，无一幸免。”
“所以我一般会选择在相对安全的退潮期进入裂隙开始副本。”
林深消化着这些信息，“活人作饲料”几个字让他胃里一阵翻搅：“所以老章是在筛选‘饲料’？”
“更准确地说，是筛选能激活并‘喂养’副本的灵能体质者，一般称之为适格者。”裴照影纠正道。
林深皱眉：“你是不是又准备说一堆我听不懂的名词？”
裴照影被噎住似的沉默了。
林深无奈揉揉眉心，许是觉得关系亲近了些，在放松下来后也不免吐槽了起来：“不说名词就不会说话？你语言系统退化得这么彻底？”
裴照影：“……”
看着对方那张俊秀脸上难得出现的无言以对，林深竟觉得有点反差，甚至称得上一丝……违和感的萌？他压下这荒谬的念头，叹了口气：“那我问你答。”
“好。”
“先说你。来这的目的？”
“去年三月，同事在这里失踪。我来调查。”裴照影叙述平淡，“去年九月我来过，参与了这个主题密室，但是一无所获。”
林深想起刚进密室时，裴照影确实问过老章“2024年3月17日这里发生过什么”，当时老章回答是大范围停电。“可为什么这次……”
“因为你。”裴照影打断他，目光骤然锐利。
“我？”
裴照影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开始陈述事实：“普通人的精神能量频率不足，无法与残影形成有效交互。他们身处此地，仅经历物理层面的密室游戏。”
他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
“但你们是‘适格者’。你们的精神能量，本质与‘诡界’同调。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激活此地的能量源。”
“陈曦目视残影，完成了首次精神交互。她的能量注入，达到了启动阈值，副本因此强制展开。”
“对普通人，一切异常结束于短暂的感官干扰。对你们，现实已被覆盖。”
林深深呼吸，冰冷空气让他头脑清醒：“老章像筛选那几个学生一样，想要找出我们这种人？”
裴照影点头：“你很聪明。”
一想到可能始终被监视，林深头皮发麻：“但这效率……”
“很高。”裴照影打断他，语气笃定，“所有与此地存在能量关联的个体，不论是普通人或是适格者，都会在特定周期被自发吸引至此。”
林深立刻想到失踪的陈天建和医院里陈天音的梦呓。
“‘灵视回溯诅咒’。”裴照影说出了这个总称，“所有适格者死于副本，其残留灵能都会形成此类定向污染。基础表现形式，是优先侵蚀血脉或情感上的紧密联系者。”
他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陈述着：“‘噬亲诅咒’，便是其中一种常见变体。现实中，与死者密切接触的人，身体会开始异化。初期症状是眼中出现血丝，看见残影，或是皮肤浮现蛛网纹路。”
“纹路会持续蔓延，直至覆盖全身。届时，宿主将被强制拖入副本，成为新的目标。这就是筛选效率高的原因，只要控制副本人员失踪频率，便难以被察觉。”
林深倒吸凉气，陈天音手臂上蔓延的蛛网纹路浮现眼前:“诅咒有解除方法吗？”
“目前，没有。”裴照影斩钉截铁，“中咒者罕有活过一年。”
林深心一沉：“可天一的父亲是三年前失踪的，他……”
“因为你。”裴照影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的身上，“拒蚀者不受鬼怪欢迎。你与他常伴，他受诅咒影响很弱。”
林深恍然。同窗三年，大学也常见面，如今更是同住上下楼，甚至陈天一的房子还是他找的。
裴照影顿了顿：“或者是另有其人，替他承担了大部分诅咒。”
“诅咒也能替代？”
“嗯。噬亲诅咒会无差别应验在死于副本的适格者的家庭成员身上。陈天一能无恙，除你相伴，更可能……有人替他挡了主要侵蚀。”说到这里，裴照影忽然沉默，取出皮质日志快速记录。林深想凑近看，他却侧身遮挡。
“但这说不通，”裴照影低语，像整理思绪，“即便有人承担，也不该拖延这么久……”
林深遍体生寒。
裴照影合上日志：“你问完了？”
林深看着他近乎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他就像个游戏NPC，有问必答却没有情绪模块：“关于你，我还有个问题。既然你也能看见那些残影，说明你也是适格者，为什么之前来这里会无事发生？”
裴照影动作顿住，抬眼，银灰瞳孔在夜色中泛冷光。
“你没有发现吗？”
不等林深反应，裴照影已抓住他手腕。那力量不容抗拒，带着非人的冰凉，牵引他手指按在自己鼻下。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林深从茫然到骇然——
一分钟过去，指尖竟感受不到一丝温热气息。
“你……”
“我没有呼吸。”裴照影松手，平静得像说别人的事，“我以为你早发现了。”
他继续用毫无波澜的声线说：“只有我这种‘已死’的状态，才能安全进出裂隙做观测记录。死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死。在对策局的评估报告里，我的档案标注为‘终极工具’：具备观测残影的能力，不会成为残影的攻击目标，使用灵能没有副作用，副本生存率百分之百。”
他顿了顿，加上最后一句：“必要时，还可以直接当成人形净化装置来用。”
林深喉结艰难滚动：“死……而复生？”
“可以这么理解。”裴照影甚至拉起他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自己左胸。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林深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一片冰冷的、绝对静止的平坦。没有心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那非人的冰冷和这残酷的真相钉在原地，只能怔怔地对上那双空荡的银灰眼眸，里面映不出任何情绪，也映不出此刻他脸上必然写满的惊骇。
“我只记得自己死于某个副本，不知为何又‘活’了过来。没有记忆，没有执念。如果必须定义，可以理解为被世界格式化后的无效数据。”
他注视林深眼中的震惊：
“不用问原因，没有人知道。也别想蒋星柔、吴畏，他们死了，就是彻底终结。并非所有死于副本的人都如我这般……异常。”
“你加入对策局，是为了找回记忆？”林深忍不住追问。
“不。”裴照影打断得干脆，“我对自己的过去毫无兴趣。我试过找普通工作。没有记忆，没有身份，只能做最繁杂的体力活。直到对策局发现我。”
他转身望向街尽头熄灯的招牌，声音轻得犹如融于夜风：
“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不再有下一个‘我’。”
林深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咚咚作响，与掌心那片冰冷的死寂形成残酷对比。
他看着裴照影，一股混合着酸涩与苦楚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至此，之前感受到的所有怪异之处都有了答案。
没有情绪，是因为承载情感的血肉早已沉寂。
没有呼吸与心跳，那具看似鲜活的皮囊之下，包裹的是来自裂隙彼岸的死寂。
而那所谓的“语言系统退化”，或许并非刻意疏离，而是一个被遗忘的存在，在漫长时光中逐渐失去与活人共情的本能后，所呈现出的最真实的状态。
此刻，林深也终于明白，为何裴照影此前能如此平静地断言他人的死亡，又那般确信自己不会死——因为他早已身处终点。这个认知让那份酸涩变得愈发沉重。
林深忽然意识到，裴照影那句“不想再有下一个我”，听来为何如此沉重。这并非英雄的誓言，更像是一个无处可去、别无选择的无效数据，在这荒谬的世间，所能找到的唯一归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他心中滋生，不仅仅是同情，更像是在无边黑暗里，看到了另一簇孤火，想要靠近，确认彼此的存在。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划破了寂静：“所以你说‘不想再有下一个我’……是因为一直很孤独吗？”
裴照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滞了一瞬。他脸上依旧是那片无波的沉寂，但看向林深的目光里，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在闪烁，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微小却真实存在。
他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处理这个超出他逻辑程序的问题。
“孤独？”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疑惑，“不。那是一种无效情绪。”
他移开视线，再次望向那片沉沦的夜色，声音平稳地陈述：“我的状态是‘存在’，而非‘生活’。不需要被理解，也不需要……共鸣。”
但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比前面任何一句话都要轻。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忽然无比确信，裴照影刚才，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这个发现，比任何直白的倾诉都让他感到难受，也让他心中那簇想要靠近的孤火，燃烧得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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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待林深作出回应，有脚步声从巷口传来。
来人浅金中长发在脑后扎成小辫，碧蓝眼眸清亮透光，剪裁利落的白色长外套衬得身形挺拔。他目光扫过现场，落在林深按在裴照影胸口的手上，脸上绽开夸张的笑容：
“呜哇！深更半夜，你俩这是干嘛呢？”
裴照影倏地松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掠过莫无，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就你一个？”
“我一个人还不够啊？”来人挑眉笑。
林深尴尬地收手，神情仍有些懵。
裴照影不耐地后退两步：“善后组的人到了，剩余的事宜你问他。”
“你要走了？”林深下意识问。
裴照影看他，眼中似有不解：“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离开？”
“啊？”
“我要带你回局里。”裴照影瞥了眼金发帅哥，恍然，“我只是厌憎这个人，所以我会尽量避开他行动。”
他顿了顿：“另外还有些事，需要确认。”
话音未落，裴照影已转身推门而入，在周野等人诧异目光中，重新走向那幽深密室入口，身影消失于阴影。
金发帅哥摸鼻子嘀咕：“哇，双标得可以。对你和风细雨，对我就连坏话都不肯在背后说。”
他凑近林深，距离近得林深不适后退。
“别紧张，”帅哥笑露白牙，碧眼弯弯，“我在华有个名字，莫无。莫失莫忘的莫，无牵无挂的无。很高兴认识你，林深。”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孤火照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