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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病生 ...

  •   从很早起,春暄独自前往高山深林里的寺庙,慈恩寺,庙宇连绵不绝,殿宇庄严,大小禅房十几座。

      从山脚向上,三条山路。一条通往后山庙宇,抵达山门,青砖黛瓦内中正大道通往主殿观音殿,往里走是供奉如来的大雄宝殿,以石板大道为中轴线,两边对称坐落十几座殿宇,藏经阁处背靠峭壁,有冷泉作瀑布,流水形成小溪,和僧房、禅室包围殿宇,方正庄严。一条扶摇直上,供游人攀爬。还有一条,还有一条幽静的山石青苔路,两侧是竹子松柏和桃树,怪石嶙峋,通往祝瑜练箭的满月草堂。

      春千山和春暄说过,春暄是山谷的后代,需要去寺庙积福,积攒到足够的数量,受持偈言并坚信,即有不可称量的功德,可以获能断金刚般若,从此岸抵达彼岸,度尘世苦厄。

      春暄第一次去的时候,爷爷奶奶在山脚把她交给寺庙的人,一个老师傅。

      春暄拉着奶奶的衣摆,低头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却看到奶奶的眼泪更早掉下来。

      春暄昂起头说:“那我走了,奶奶,我回家的时候你和爷爷要再从老家来看我,好吗?”

      春暄跟着人不回头地走了,冬天的时候却没等到来看望她的爷爷奶奶。春暄等待了几天,在一个清晨给奶奶打电话,确定他们不会来之后,收拾了一书包的行李,从常备的药箱里仔细地挑了些应急的药,还拿了春千山给她准备的几张银行卡、一瓶瓶装牛奶,甚至带上了一整排一直不喜欢喝的补锌口服液。

      出门搭地铁,转乘几站之后,春暄快要接近要去的机场。

      春暄进出站过程中,连续遭受好几个工作人员的询问。春暄一面接过工作人员检查完帮她整理好的书包,一面说:“我去找朋友。”

      在一次检查中,工作人员发现她的几张银行卡,嘴巴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春暄只好解释:“这是我妈妈放在我书包里忘记拿出来的。”

      却在出站换乘到最后的地铁线时,遇到在附近的中学上学的祝瑜。

      祝瑜下了课要和朋友去买最新的游戏,见到背着书包的春暄。她准备得很充足,书包看着装得挺满,祝瑜拎在手里时感觉有些沉,笑了下,拿开春暄的遮阳帽和她瞪圆的眼睛对视,他毫不犹豫地和同学道别,牵着人回家。

      春暄的第一次离家出走被迫终止,她几乎不记得,只有穿梭于人群的零星印象,而春千山和江湖白也尽量避免提起。

      宝殿森严,没有什么人往来,安静、肃穆,空气是凉快的,没有让春暄感到什么压力。一切都很新奇。师傅领着春暄走进观音殿,穿过天井站到香案前,观音前布列十几个明黄圆垫,有点亮眼,又不会显得艳俗,庄严、温柔、可爱,上绣几朵粉色莲花。

      师傅在讲话,春暄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刚努力听了几个字,眼睛立刻被周围的东西吸引,大殿空旷,顶极高,周围的墙是古画里的赭石和土黄,巨大的木桌上摆满了花篮、水果、香炉,香炉里燃着许多香,有刚插上去的四五根,其余烧得差不多了。大殿两边悬挂无数明黄经幡,和观音像两侧直径约两米、用漆黑檀木撑起的璎珞宝盖相互映衬,彰显宝殿庄盛严饬。

      披红袍的童男童女中间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她没有笑,慈目低垂,春暄总觉得她很和蔼,两旁的童男童女要比她还严肃,看着凡夫香客,没有温和的气息,仿佛已经犯下大罪,一定得忏悔。

      春暄低头想了想,并没有想到什么可以称为罪的事情,只是她正觉得自己没有罪了的时候,却刹那间感觉自己罪孽满身,皮相骨血、秽恶充满。

      春暄只在观世音菩萨的面前念经、抄写,给如来佛的大殿换上新鲜的水果和鲜花,不用也不允许去其他庙宇,睡觉的房间在庙宇的很后面,接近后山。

      站直、跪坐、低颈,仿古泛黄的经本摊在春暄面前,字句成竖。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1)

      春暄不是很明白这些意思,一日一日,太阳升起,迅疾的赫利俄斯驰骋着系戴金笼辔的骏马,太阳沉落,春暄还是念这些经文。

      有一日,春暄没有念经文,她把经本从头念到尾十二遍,第四十二天,她不想再念经文。她和观世音菩萨对视,想问问是否可以向她祝祷。

      一个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路过堂皇的大殿,光明的太阳正在天空中心,阳光破入天井,大殿金光闪闪,像是黄金的云雾。

      老和尚慈眉善目,眉须长长,说:“我观如来,”

      春暄跪在地上,想说自己只和如来佛匆匆见过几面,并没有观照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但还是疑惑地说:“我观如来,”

      他还是笑着看春暄。

      春暄说:“我观如来,不定不乱。”(2)

      他似乎只是路过,高大的敞着的木门很快没有他的身影。

      春暄的爷爷奶奶没有待太久,和春千山、江湖白一起送春暄到祝家,这是他们第二次来祝家,看春千山陪春暄进去之后就出发去机场。

      听说春暄很喜欢祝瑜,但两人没见过祝瑜来家里找春暄。两人在家陪春暄时,春暄也不会表示去祝家的意愿,只是时常在练琴的空隙里拿着一个翻盖手机发短信,要编辑许久,春暄才会发送出去,又时常得不到及时的回复,在每一首曲子演奏完之后都要拿起来翻看。

      从上一次去祝家回来,春暄没怎么发过短信,但依旧长时间地拿着手机出神。

      奶奶在后座问江湖白:“那个祝瑜大迟迟几岁?”

      江湖白微愣:“应该是六岁。”

      “迟迟喜欢他,你们知道吗?”

      她给春暄递切好的水果时,看到过收信人,也看到过祝瑜简明的回复。

      江湖白听到母亲语气里的不满,笑道:“我和千山知道,小时候祝瑜他妈带他来过家里,暄暄就愿意跟他玩。”又道,“之前离家出走要去找你们,是祝瑜把暄暄送回家的。还有暄暄现在的老师,也是祝瑜开口说找的。”

      奶奶想起春暄的失落:“我看他不怎么喜欢暄暄,弯弯绕绕的。”

      她想带春暄回春山,回到鲜为人知、宁静祥和的春山,满坡杜鹃、高树相连、涓涓溪流,大家都很想见春暄,想习琴的春暄也弹奏弹奏春山独特的乐器。

      暄暄会喜欢。

      可是春山也太落后,没有宽广的林道、昂贵的乐器、发达的医术,她不能把春暄带回去

      祝瑜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据说刚改完一篇和导师合作的论文,没有吃早饭,和众人打了招呼之后就上楼去睡觉了。

      被忽略的春暄闻到祝瑜身上陌生的香水味,看了眼走到楼梯转角处的祝瑜。

      天光大亮,转角落地窗外的染井吉野樱投下碎细的光明。光斑落在祝瑜的身上,明明暗暗,春暄忍受过于明亮带来的刺痛也无法把祝瑜看清晰。

      祝瑶走到琴房外,没有听到琴声,一声响声之后推开房门,看到坐在钢琴前看电脑的春暄。

      春暄保持一副看向来人的警惕,在看到祝瑶的笑脸时,表达不太明显的善意。

      祝瑶笑道:“你在看什么?”

      春暄转正身子,按了暂停键,解释道:“大提琴的视频,过段时间要弹这首曲子。”

      祝瑶走近,点点头,问道:“要去打网球吗?伯母叫我们运动一下。”

      春暄高中时在春千山的引导下进入网球部,还参加过几场中学联盟友谊赛,在祝家时却大多数是独自练习发球。为此,春暄微愣住,看了几眼电脑上暂停的视频。

      “好。”

      春千山有给她收拾网球拍和运动服装带来。

      祝瑶陪着春暄出门,问到春暄刚刚在看的演奏视频,春暄说是华晚青向她推荐的世界级大提琴家的演奏视频,提到演奏的曲子,甚至介绍作曲人以及作曲人的年代、曲子在当时造成怎样突破性的影响。

      要上楼时,春暄突然停住,不太好意思地问道:“你喜欢我讲这个话题吗?”

      祝瑶微愣,随即笑道:“嗯。很有意思,里面含有很多和我的专业重叠的知识,从音乐发展史上看一些问题给我带来很不一样的角度。”

      春暄问道:“你学什么专业啊?”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祝瑶站定,又说:“你去换衣服吧,我在这等你。”

      春暄没想到祝瑶那么快结束专业的话题,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

      春暄和祝瑶在前院的外面,靠近下山公路的平地上打球。没几个回合,许宁就出来了,拿了专业的相机拍了几张,又拿手机给出差的春千山实时发了一小段视频。

      没多久,在楼上呆了几乎一天的祝瑜下楼了,大概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看着比前几天放松不少,背着弓箭到了前院。

      许宁问祝瑜:“你要出来和暄暄打球吗?”

      没得到回答,许宁只以为没听到,又对春暄道:“暄暄,你过来,你妈妈刚好有空要跟你讲话。”

      春暄穿的是成套的运动衫,白色短袖搭深蓝色短裤,穿一双外形偏宽的白色运动鞋。因为运动而显得更明显的肌肉线条衬得修长的双腿更有力,在跑动过程中,腿弯曲、伸直,人如一枝早春南枝。

      春暄拿着许宁的手机和春千山打电话,没有走远,一直“嗯嗯嗯”地应下,旁边的许宁给她擦汗、递果汁,春暄不太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

      许宁的手机音量不是太小,加上春暄没有防范别人听她电话的动作,一起过来休息的祝瑶能听到一些春千山的叮嘱。叫春暄听许宁的话、不要太打扰祝瑜,以及想回家的话就立马说,春暄全都应下。

      挂断电话之后,两人继续打球。祝瑜拿着弓箭到祝瑶所在的一边射箭,对着前院外边、靠近山路的箭靶。

      受台风杨柳改变线路影响而突然转晴为阴,以及间隔不长刮起的大风,一同预示大雨即将来临。

      祝瑶停住发球,正想打招呼结束时,看到一直射中靶心的弓箭偏离轨道,迅疾冲向春暄。破空而过、震烈作响的弓箭猛烈不可阻挡,谁也无法阻止。

      只听到许宁焦急的一声“春暄”。

      不明所以的春暄看到飞来的弓箭,眉头微皱。

      箭羽擦伤春暄的脸,留下几道血痕。

      狂风吹起,吹乱春暄的头发,她回过头,看到弓箭之下一只碧玉蝴蝶,绿底黑斑,一半的翅膀碎裂,其余的在风中颤动。

      许宁怒视祝瑜,完全没办法理解他,半带失望地道:“祝瑜!”然后跑向春暄。

      春暄走近弓箭钉入的大树,看清奄奄一息的蝴蝶,也因为靠近盘山公路,看到了暴雨前的晚霞。她回过头,越过许宁和祝瑶,看到盘旋整个弓把的青蛇,雕琢的眼睛经过特殊矿物颜料的反复渲染,在暗日余光中折射凛凛森森的目色。

      眼眶快要承接不住积蓄的眼泪,春暄转过了头。

      她不太难过。

      眼睛下处的擦痕流下的血顺着下巴蔓延至脖颈,已经有些凝结。她想起上楼换衣服路过祝瑜的房间时,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却听到祝瑜愈来愈近的电话声,他笑得开心,称呼对方“霍小姐”,打开房门看到春暄时笑了一下,大概对面不知道他这声笑的含义而问了一句,祝瑜说“没什么”,又很快语气很好地挂了电话。

      春暄愣住,一时间没有立马走开,对上祝瑜的眼神,开口解释道:“我不是偷听······我路过。”

      祝瑜没有责问的意思,淡声道:“嗯。”

      她不难过,只是有一些对祝瑜的行为的不理解,对祝瑜交了新朋友、语气如此亲昵,不再和自己亲近、以弓箭断绝两人的亲密,她都在状况之外。

      春暄在第二天清晨离开祝家,带上她的几件方便搬动的乐器先回了趟家,很快又由祝家的司机送去慈恩寺。

      法一在山门外扫地,扫帚顺风而去,把枯黄的松针推到石板路旁的泥地里,掩盖松树的根部。
      春暄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听到法一唤她:“春暄,你来了。”

      春暄比往常慢了几天,法一走过去道:“你第一次比约定的时间晚,我问师父,他说你总要来的。”

      春暄微笑道:“嗯。”

      法一把扫帚放在墙边,跟在春暄身后走进去。两人走了一段路,路过观音殿,走进右边的长廊,法一低声问道:“你的脸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春暄没有停下,说:“不小心碰到的。”

      那么多年以来,法一从没见过春暄的身上出现伤痕,她的家人把她如珠似玉地养着,不是迫不得已,春暄不会出现在慈恩寺和他见面。他看着春暄肩上的古琴,看着长到长廊里面的桃枝触及春暄的肩膀,无意触碰之后在微风中轻颤。

      这株桃树长及十年,春暄来到慈恩寺时种下,由和春暄同龄的法一照顾到今天,碧叶如盖,高大繁盛,枝干延展到慈恩寺外,闯过高墙,直向山路。作为慈恩寺唯一的桃树,栽在观音殿与长廊间,站在树下,可以看到殿里的观世音菩萨。

      法一送春暄到近后山的禅房。

      “法一。”

      法一在禅房外,听山泉汩汩的声音。在住持第二次唤他的名字时才听到。

      法一走过去,“师父。”

      住持往回走,笑道:“春暄自会来的。”

      “嗯。”

      住持在大雄宝殿停下,“你知道,春暄也自会去的。”

      法一低头不语。

      “去吧,和你的师兄们一起诵经。”

      晚上,法一做完功课之后,到禅房找春暄。

      他走近房门,在阑珊灯火中看见春暄低头抄经的身影。过了会儿,法一敲响房门,春暄刚好停笔,过来给他开门:“法一。”她往回走,走到桌边,道:“我刚抄录好一遍《心经》,你陪我拿过去吧。”

      法一站在门外,“好。”

      “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要在法会上奏曲吗,《普庵咒》对吗?”

      法一道:“嗯,你还记得。”

      春暄抱上古琴,一面拿着抄好的经文,笑道:“我记得呀,你和我说了好多遍。”

      两人在雨声中走向观音殿。

      把经文摆上案台后,春暄跪在观音前合掌祝祷。

      烛火映照满室的经幡,一阵穿堂风来,摇曳火光香烟,白色可见的烟雾遥遥上升,传递香客的祝愿。

      低缓、似有似无的古琴音慢慢铺开,从观音殿弥漫到慈恩寺的各个角落,进入雨声中,在雨打芭蕉声中消融。站在春暄身侧的法一这时以竹笛入乐,笛音清越,却在进入之后怕惊扰抚琴人,慢慢和缓起来。

      跳跃烛火中,黑色僧衣外的百衣袈裟轻蹭春暄的粉色棉衣外套。凉凉夜色中,法一既不敢低头看春暄的身影,也不敢抬头见观音,他凝视着浸凉青砖上两人有些重叠的身影。

      没过几天就到法会,霁雨初晴,山色空蒙。

      春暄和法一在法会伊始为众生奏《普庵咒》。之后,穿僧衣的春暄下台坐在上山礼佛的香客之前,讲坛下面,和奏木鱼、金刚杵、转经筒等法器的僧人在一处。

      法一坐在住持身边和众师兄一同诵经,重重幡幢、幔帐之后,他看着低眸抚琴的春暄。

      到傍晚,小沙弥们把所有参会的香客送下山,快要回到时,山里又开始落雨,连绵成丝成线,缠绵落在沙弥们的僧服上,仿佛一挥可以如蜘蛛网一般拂去,却在手中凝落成水。小沙弥湿透的手随意擦在衣服上,立马加深颜色,彼此欢笑着,看着对方留下的雨痕,一同蹦蹦跳跳入寺庙门槛。

      春暄在下雨前和法一出门聊天,在山谷间,春暄问道:“法一,我有一件相信了很久的事情,大概从我遇到开始,我就坚信不疑。可到最近,我和他走得越近,我就越不敢深信。”

      “你说,一个人,是可以完全深信一件事情的吗?而这件事居然不在于我相信就可以,它完全维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法一,你对佛法,深信而从不怀疑吗,每一条经文你都能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法去达到吗,有没有一些时候,你发现其实自己做不到?”

      走在前面的春暄停下,又问道:“法一,就好像你我,我们会改变吗,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不在?”

      春暄看着法一,又想道,会不会自己的到来也对法一造成同样的困惑?自己回家之后,法一会想念自己吗,他在长时间地等待后见到自己,但自己像去年一样无法赴约时,他会烦恼吗?修佛正是要扫相除恼,达般若彼岸,她更想法一能够破除一切烦恼。

      携黄布雨伞的法一只道:“春暄,我不在此时,却在彼,彼此之间,只是方寸。”

      春暄,如你稀有,怎需外求妄相。雨落下时,站在春暄身边撑开伞的法一如是想道。

      正是:飘雨白山林,惊风飞众叶。我欲明君心,白鹭归此间。

      要下山的前一晚,春暄陪法一在藏经阁前的走廊上吹奏古琴曲。月朗风清,夜凉如水,古琴、竹笛乐声伴着飞瀑激越声、徐徐木鱼声。

      曲终之后,法一叫春暄等等他,独自一人去观音殿里取东西。

      法一递给春暄一盏灯笼。一盏粉色料器六面灯,细腻的料器组成六个面,烧制时勾画出娇艳的莲花,灯面起伏。灯下六条深海珍珠链子,聚在白腻的蝶贝雕成的莲花处,蝶贝莲花下悬挂两穗十二厘米、大红的流苏。手持的灯柄是观音殿前的桃树的枝干,打磨细腻,保持原有的曲折,灯柄与灯也由六条稀有的深海珍珠链连接。

      莲花目点上火,透过粉色料器的光绚丽,提起来时,珍珠链互相碰触,发出轻响。烛火映照到春暄的脸上,柔和她脸上的浅笑,举世无双的少年郎。

      这盏莲花目挂在观世音菩萨像的旁边,密布的悬挂的黄色布条之中,接受香火的熏染,同观音一起聆听法一的每一次祝祷、诵经,冬去春来,陈年逝去,季节变动,光秃的桃树重新繁茂,到桃夭灼灼。

      莲花目同法一等待春暄的到来。

      春暄笑着看向法一,烛火也同样照亮法一的眼睛。溶溶月色中,与数年前重合。

      法一站在藏经阁前,抬头看到藏经阁的匾额,端庄楷书、黑匾金字,他又回头看了看春暄的房间。半晌,法一低头呢喃,“沙门昌明,沙门昌明。”

      “藏经阁”三字旁,方正落款上,落笔小楷“沙门昌明”的正愿。

      “汝心与目,今何所在?”法一在深夜中再次思索师父问他的问题。

      第四十三天,春暄背着来时的书包、古琴下山。

      法一站在门槛内,道:“你回去吧,这次我不送你了。”

      春暄提着法一给她点起的莲花目,离法一只两三步距离:“我知道的,法一,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不要为我停留。”

      她知道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该下山修行的法一不应该再经历只为她一个人的漫长等待。如果要修行要为众生祈福,不要只看见自己,不要只为自己存在,不要在漫长的时间里为她无意义地停留。太过奢侈,也太过珍贵。

      法一笑道:“嗯。”

      天色半明半暗,春暄在沉寂的晚霞中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在快下山处遇到了祝瑜,外穿一件到膝盖的浅色风衣,挺拔地站在青苔路上。看到春暄手上的灯时,祝瑜皱了皱眉。

      春暄突然想起祝瑜第一次来接她时。残冬之际,阳春有温,祝瑜背着他的弓,青苔路上满是落花。祝瑜回过身,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春暄浅浅笑了笑,想起太白的诗: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祝瑜是祝家的白玉郎。

      她用二十四天的念经向观音祝祷:

      以怪石上可爱的绿钱的名义——还未腐烂的桃花
      落在它的旁边,胭脂色的根柄垂下
      青透欲滴的孢子,它的生命正在延续,欣欣向荣,
      繁荣昌盛,是大地献给神明的礼物,我要借此
      向最最和蔼的观音祝祷,在大地
      崩裂之前,在我对祝瑜的喜欢消逝之前,
      请求我和祝瑜的联系像绿钱的生命,可爱,荣茂。(3)

      春暄以颂念十二遍的经文向观音起誓,祷念生效了,年复一年,人的生命走向生长、成长、老去,代有人出,祝瑜每年都在幽静的竹柏下的石路带她回家。

      可繁茂的十九岁这时,春暄比祝瑜早到三径分叉处,在短暂的停留后越过。太阳沉落,暮色还未降临,祝瑜终于来了,他没有背着弓箭,是从山外来的。

      春暄在半道捡到一只受伤的绿色蝴蝶,大概是被山里频发而短暂的骤雨打伤。春暄把蝴蝶放到苔藓上,绿底黑斑的蝴蝶伤了腿,她把沾着水的落花放到它的旁边。

      春暄紧了紧握着灯柄的手,很想说些什么,却听到祝瑜说:“走吧。”

      春暄看了看莲花目颤动的烛火,又抬头看祝瑜高她一头的背影。一切恍然大悟。春暄低头越过祝瑜,一个人往前走。

      一切恍然大悟。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庙宇在变旧,经文换新,竹柏高大,不变的是我仍用祷念了十二遍的经文起同样的祝祷。我那么喜欢永恒不变,连祷念也不曾更改,我这样执著,这样地不曾改变,为什么却像铸下大错一般?

      这样的执著是被允许的吗?

      这是贪念吗,是妄念吗?

      我颂念了数本厚重、破旧、卷边的经书,只期待着结束那天见到带我回家的祝瑜,经文似乎只陪伴我那段时间,不曾刻录我心。

      但是真的吗?

      万千经文涌出我心,从痴有爱,则我病生。(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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