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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县丞的“糊涂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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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青溪县衙的公堂又开了审。
被告的正是王乡绅,穿着件孔雀蓝织金绦缝制的杭绸袍子,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见了林昭微就拱手,“林大人,些许误会,不知是谁在闹事,怎敢劳您动怒?”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堂下,瞥见角落里站着个穿暗纹锦袍的陌生男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几日早有风声,说吏部派了巡查吏来,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春桃在旁边翻着账册,声音里带着火气,“误会?账上写着‘上月售盐三千斤’,库房出库单却记着‘五千斤’,这两千斤的银子飞哪儿去了?还有,王记盐铺的盐引明明只批了四千斤,多出的一千斤又是从哪来的?”
王掌柜脸上的肉颤了颤,额角渗出细汗,“大人明鉴!那两千斤是给乡下分销商的赊账,还没来得及入账。至于多出的一千斤,是前些年的存货,一时忘了入账罢了,不信您问账房。”
林昭微转着惊堂木,目光落在账册上 “盐价每斤二十八文” 的字迹上。她指尖在 “八” 字上轻轻点了点。
青溪县的盐价早涨到三十文,这两文的差价,积少成多便是笔不小的数目。她又瞥了眼王掌柜腰间那块成色极佳的玉佩,这王掌柜最是好面子,听说一心想让儿子捐个官,好脱离商贾身份。
“王掌柜,” 她抬眼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按账上的数,偷税银共计一百二十三两。念在你是本县老字号,补缴三成,这事便了了。”
王掌柜愣了愣,随即眉开眼笑,“多谢大人!大人真是体恤商户!”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女官果然好糊弄。
春桃急得在袖摆下扯她的衣角,却被林昭微按住。她拿起朱笔,在卷宗上批了“补缴讫”三个字,笔尖在“讫”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了顿,故意溅出个墨点,恰好遮住了盐引编号后两位与库房记录不符的关键处。
退堂时,谢临舟正站在廊下等她。
“林县丞断案倒是利落。”他拱手时,玉佩相撞的声音清越,“只是在下刚到青溪,听闻盐价早已是三十文,账上这二十八文。还有那多出的一千斤盐,似乎不合规矩吧?”
林昭微心里一紧。
当然不合规矩。
合规矩的话,明天被套麻袋揍一顿的就是她了!
别问,问就是被揍过了。已老实。
面上却笑得温和,“谢大人初来乍到不知,王掌柜是给贫户的特惠价,也算积德了。至于那一千斤盐,许是库房老糊涂记错了,回头我让人再查查。”
“哦?”谢临舟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卷宗上,狭长眸眼弯了下,“那真是巧了,我昨夜在客栈歇脚,恰好听见王掌柜的伙计说,‘就算按二十八文卖,东家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谢临舟,果然不好对付。
“谢大人说笑了。” 她把卷宗往怀里拢了拢,“乡下俚语当不得真。若大人没事,下官还要去库房核账。”
谢临舟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官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像只受惊的白鹭。
这林县丞,倒把“和稀泥”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可那卷宗上被墨点盖住的数字,还有她拢着卷宗时微微发紧的指节,偏又泄了底。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转身往客栈走,青溪县的商户街道正是热闹时候。
临街的酒肆挑着杏黄旗,旗角在风里打着旋,掌柜的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嗓门亮得能穿透两层楼的喧嚣。布庄的伙计正踩着长凳挂新到的杭绸,水红、月白、石青三色料子垂下来,流动如画卷。最热闹的是街角的杂货摊,竹筐里堆着新摘的杨梅,红得发紫,摊主用草绳捆着麦芽糖,被几个半大孩子围着讨价还价。路过王记盐铺时却大门紧闭,隐隐听见王掌柜正对着伙计叫骂。
谢临舟脚步没停,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清晰了过来。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桩案子里,也有个姓王的盐商牵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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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时,林昭微的书房还亮着灯。
她从密室取出油纸册,借着油灯将王掌柜的偷税明细抄上去。每笔交易的时间、数量、经手人,连伙计收了多少回扣都写了下来。
这老王八。贪的数量让她手抄都抄酸了。
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朱砂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响动。
林昭微猛地合上册子,窗台落下了新鲜的槐树叶,叶尖还沾着露水。
她捏着那片槐树叶,忽然想起春桃说的话,新来的巡查吏姓谢,听说审案子时手段残酷,不到三日就熬得形销骨立。
而她,对付王掌柜这种人,自有更巧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