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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炫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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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奚侧身站着,刚才那句虽然是惋惜的语气,他脸上却没有不悦,还冲于则西微微笑了下:“别担心啊,我刚正好给那个同学改着检讨,这下他可以直接念原版了,我就念改完的。”
于则西没说话,快步走过去,凑到身边去瞅他手里的稿子。
张奚往那边稍了稍,横线纸上凌乱的字迹中夹杂着几行简短而工整的旁注。
“吓死了,”于则西见他真改好了,不由得拍拍胸,“我以为你没辙就开溜了。”
“不会。”张奚笑了笑,身子后仰,眼神飘忽到反光的镜面上。
于则西这才发现他好像经常笑,偏薄的唇角向两边牵开,带动着线条完美的苹果肌微微鼓起,勾勒出一个很容易使人信服的笑容。
他刚下台,好说歹说也干出了当着全校数千人直接开背古诗文的壮举,心里难免有些发怵,而这些微妙的紧张焦虑的情绪,在转头看到张奚的一瞬间竟然得到了奇异的缓解。
张奚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这件事处理不好的后顾之忧,靠在墙上的姿势甚至有些懒散。
于则西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身旁的音箱忽然冒出巨大的底噪,台上的男生正放下话筒,作势要走下来。
他也顾不上自己要说什么,急忙把住张奚的肩将他用力往前推。
张奚顺从地走上台阶,只在迈步的同时扭头,润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要讲什么?”
见被主持人念到名字的当事人真就站在楼梯处不走了,还颇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于则西一时气结,又推了他一把:“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你再上去吧。”
张奚闻言又笑了,“也不是不可以。”,他自然地垂下拿着稿子的右手,转身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襟,十分听话地大步走上台。
他站到旗台边,身姿挺拔,接过话筒的手很稳。
下一秒,少年清晰透亮的嗓音就通过广播传出来。
张奚抬着头,没怎么看手里的文稿,于则西从这个视角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远处初升的晨光几乎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
他……该说很自信吗?
不少人在台上刚开始讲话的时候声线都会不受控地发抖。
但他从问候语到现在念了一大半,全程的语调都非常平淡,也没有什么感情,冷静地都不像在检讨自己,反而像在念天气预报。
升旗仪式快结束了,于则西记挂着早上带的还没来得反喝的牛奶,索性打算先抄近道回自己班里去。
他刚走到主席台侧背方,大喇叭里平铺直叙的声音就落在耳畔。
“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情情之事者,无赫赫之功。”
啊?
于则西猛地回头。
张奚直视台下,依然毫无感情地念着:“行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
什么东西?
于则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张奚也学他背了段古文。
我操。这也太够义气了。
就是不知道陈主任的心脏能不能经受住双重打击。他出神地想着,脑海浮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教导主任把他俩撕成两半吊起来系成结的场景。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脚底抹油迅速溜回了教室。
*
比项明轩的人到得更早的是他的大嗓门。
“你俩太牛逼了!”
于则西趴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吸着牛奶,闻言转过身去瞥他。
你俩……谁俩?
废话,就那俩古风小生呗。
他一脸生无可恋,已经预想到了今天校墙上的投稿会有多么壮观。
项明轩干脆拉开椅子坐在他同桌的座位上,他起码先笑了整整三分钟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操,我真是不理解了……你俩说好的?勇于反抗,向老陈的强权大胆说不?”
“没有,”于则西啪嗒一下又蔫下去了,他反手从椅背扯下校服外套蒙住头倒回课桌,“我俩现在估计就是他强权下的第一对陪葬品,还配套呢。”
说不定还成了全年级的笑柄。
项明轩论证了这一点,他瞬间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腾出空拍了拍于则西的肩。
“别难过啊哥们,”他哽了下,思考安慰的措辞,“……老陈的陪葬品不止你俩,他前两年抓早恋一抓一个准,刀下的亡命鸳鸯都一对对的。”
谢谢你啊。
于则西翻过身去对着墙,呵呵笑了两声:“挺好,我还能算特殊的那一批。”
因为念检讨时背了段高考必考古诗文荣登四中反叛军之列。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死方法。
“下节什么课啊?”他闷声问了句。
半天不见项明轩回应,他猛地感觉不对劲,一下摘掉头上的校服,抬眼就发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正笑着看他。
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姓尚,是个挺年轻的女人,办事很雷厉风行,说话风格也格外犀利。
预备铃正好响起。
尚老师收回目光,随口揶揄道:“咱们班的同学很给力啊。”
“我们办公室的老师都羡慕我呢,这教出来的学生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引经据典。”她点开U盘里的课件,假装叹了口气,“要是那位同学下回考试的时候也记着多在作文里用点名言警句就更好了。”
教室里登时一片欢声笑语。
于则西人缘好,也不怕人笑话。
他挠了挠头,立马坐直身子,从桌洞里掏出语文书,顺带没好气地拍了把一个劲儿扭头瞅他的前桌。
尚老师也把书卷起来敲了敲讲桌:“笑归笑,有些人脖子都要扭断了,咋的你后面是坐了个天仙呐?”
一堆争着往后看的人瞬间都灰溜溜回过头。
上课铃适时响起,“都安静了。”她清了清嗓子,指着电子白板开始讲课。
一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于则西强撑着的精神很快支撑不住,一下趴倒在桌上。
天花板上的广播提示音如同催命般响起,他迫不得已支出条胳膊撑着脑袋,做好了被陈主任喊去批评的准备。
“今天晚上学校将召开动员一诊的名师讲座,为各位同学带来高考命题老师的核心解题建议与方法,请各班班长于午休时间来明雅楼302领取座位分布表。”
教室里原本东倒西歪的人全都坐直了,齐齐传来哀嚎声。
“好不容易周一可以早点回去——”
“学校有病吧!”
于则西倒没怎么介意,他这学期开始周一下午一般都逃了社团课去高翔的奶茶店打工,现在横竖也不过是请个假的事。
他这会儿睡意全无,干脆站起来到前排去跟项明轩商量讲座的事。
“我今天不去打工了,晚上讲座一起?”
“必须啊,”项明轩冲他笑得谄媚,“就等你这句话!”
于则西毕竟了解他,瞬间觉察出不对劲来:“你是不是憋着什么招呢?”
“没!真没!”项明轩立马举起双手。
于则西围着他狐疑地左看右看,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从牙缝里慢慢蹦出几个字:“你他妈是不是又想着混到张奚那个班上去?”
项明轩的气势一下弱了,他迅速站起来把于则西按在座位上,一脸狗腿地给他捶肩:“知子莫如父,妙哉妙哉!”
见于则西转头瞪他,又立马接着解释:“这讲座我已经打听好了,上一届也有,虽然说是有座位表,但压根儿没老师管,都是混坐的。”
“你要不现在改念文科去吧。”于则西面无表情。
“我要改文科也够不上他们那个班的分数线啊!”项明轩很有自知之明,“多半就跟周清锐那几个红尘作伴去了。”
唉。于则西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再麻烦张奚,如果这种人情债能计价,他现在估计已经欠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但是,顺从自己的本心,他也莫名希望能和张奚说点什么话。
大概是因为……磁场很合?
顺便商讨一下成为反叛军后的打算。
“那我们去早一点,”于则西站起身,冲项明轩使了个眼神,“提前找到位置,坐好——”
他的语调莫名悲凉:“然后死皮赖脸不走。”
*
学校大礼堂内。
现在还是晚饭时间,张奚站在最前面扫了一眼,整座礼堂只有零星几个人,拉着红条幅的演讲台上还有两个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
负责老师从后面的工作室走出来,张奚伸手将座位表递给她,简单地询问了几句过会儿的入场顺序的安排。
“在外面最好列个队,”老师低头看座位表,又环视一圈周围的布设,“进来之后随意,记得你们班在那一块就行。”
她指了指中间靠后的位置。
张奚点点头:“好。”
“你不去吃晚饭吗?”老师估计是看他站着还没走,问了句。
“老师,我吃过了,”张奚笑笑,“俩面包呢。”
“对了,你今天上午怎么回事啊?”这老师原先是负责团委那部分工作的,之前跟他在学生会也有接触,算半个熟人,现在终于没忍住好奇打听:“你就算没稿子也能现编一段有模有样的吧,背诗这算明晃晃的挑衅了。”
她啧啧称奇:“我看你们陈主任脸都黑成锅底了。”
张奚迅速摆手,解释道:“就是字数不够,一下有点紧张,随便插了几句诗。”
“你小子紧张怎么说出来这么悬浮呢?”老师一脸的不相信,“我第一次在那旗台边讲话看着都比你紧张。”
他面不改心不跳地撒谎:“其实我那会儿腿抖得可吓人了,差点站不稳。”
“好了好了,再聊下去我都怕你说你帕金森,”老师调侃了一句,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懂,老师也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
啊?懂什么?
“就是看你前面那个同学背诗感觉挺炫酷的是吧?你们现在正好叛逆期,啥新鲜想干啥。”她感叹道,“也挺好的,青春,有活力!”
于则西炫酷吗?
张奚默默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打球的时候是很炫酷,呛人的时候也挺炫酷的,笑起来……笑起来就跟酷不沾边了。
他笑的时候眼下会露出两个小酒窝,一下中和了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显得有几分无害的气质。
不仅不酷,还有点傻。
在台上背诗的时候就更傻了。
张奚忍不住笑起来,他自己也背了诗,在台下那些同学的眼里跟于则西没区别,人估计都得在背后吐槽,这年头脑回路清奇想吸引关注的傻逼居然还买一送一。
张奚觉得老师给的这个理由挺好,也懒得再解释,特别干脆地点了点头。
团委老师看他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像在看从小懂事的孩子突然就学会了撒娇般的慈爱。
终于在那老师第三次准备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时,张奚忍不了了,他微笑着往旁边挪了几步,语气有些无奈:
“老师,我说我是单纯想背诗你信吗?我真没什么叛逆啊反抗啊炫酷啊的念头。”
话音刚落,礼堂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
两个戴着口罩猫着腰钻进来的人一下跟他对上了视线。
张奚的瞳孔收缩一瞬。
他很快反应过来,笑得更加开怀。
还朝那边挥了挥手。
他转头看着老师,真诚道:“炫酷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