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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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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祭祀是在一个小地方。
不为人知的地方。
听说是春神一次为故人的祭祀,所以没有耗费太多,只是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祈神。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射阴影。
落在苍白如纸的人身上,眼睛那是一条黑色的眼带。
听说已经畏光了,分身全部收回。
松时晓俯身说着什么,他微微点头。
他在远处,微微伸手。
那人如花散去。
他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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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是寒冬,再见是青山。
“明烛,上次祭祀我就想问了,那位姑娘呢,怎么不带来看看?”
“他啊,他来了。”
“哪啊?”
“他穿着七彩薄衫,手里拿着神铃,在祭坛,起舞。”
江秋暮眼睛还是淡淡地,静静看着懵然眨眼的温天南。
“春和,你说,这个人好不好看。”
江秋暮勾住,伏在他耳边,“现在,你可以查看我的梦了。”
“……”
不是消除记忆了吗……
找回被术法抹去的记忆有两个条件,第一,能发现自己记忆空缺了一段,想要找回,第二,修为在他之上,能盖过他的法术……
他能理解,上官墨泽破他法术是目前来说,他的阵术、药术还有他的修为都比自己高一些。
但至少是药门啊,他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没有问题的。
那怎么一个武门弟子也能破他的阵术和药术?
虽然说明烛升为了紫衣,但这也太……
温天南有些不想面对。
他好歹也是药门长老……
这也太丢脸了吧。
温天南摸索着,倒了两杯茶,轻轻推过去一杯,自己饮了一杯。
“我先前可能对你做了些,让你引起误会的事……实在对不住。”
江秋暮眼睛淡淡移开,云淡风轻一个“哦”,又无所谓吃起糕点,“现在我五感恢复差不多,你做的和他们做的也没什么区别。”
“明烛,你只是年纪小,希望找一个依靠罢了……”温天南前去俯身抱了抱。
江秋暮没拒绝也没回应,“没必要说抱歉,我只是现在这样觉得,正如你所说,你本来就没几年,我觉得对你没必要隐瞒情绪,我也并非那种看重感情之人。毕竟你可是半神,有些好奇,你究竟和普通修仙者有何不同,一时兴起,而且我也的确需要你——如果你死了,说不定我给你烧烧香,过几年就忘了。”
“好,那就好。”温天南轻轻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这样,你最后能大发慈悲让我玩几年吗?”
“……明烛,你得对自己负责。”
“不行就不行,绕来绕去真没意思。”
“不行。”
“哦。”
后来,温天南变得冷漠淡然,就像冬天一样,说是闭关修炼,已经很少见面了。
甚至,有些刻意避开他。
他不习惯这样,他主动去找他,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碰巧遇见了他在。
对的,好不容易看见了,但是他控制不住难受。
他想骂他。
但是他不要骂。
其实他有些生气,所以故意说一些露骨过分的话,什么好奇他的身上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同、他看看又不会掉块肉之类的……他可能有些急着想验证瘟神对他有些多余的感情,还是说只是对一个孩子的一时兴起,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感觉……
瘟神倒是平静,也说他只是年纪小,冲动,需要依靠,他会全力帮忙,不过也仅此而已。
“明烛……”
就是比其他弟子稍微好点的。
“新年快乐……”
把他当一个人生的过客。
“松时晓雨,过来,帮忙把这些糕点分给那些弟子吧,算是今年的新年礼物。”
如果他靠太近,他也是会厌恶的。
“今年还是能和大家一起过年,真好。”
就像上官墨泽,听说已经闭关多时了。
“明年大家也要好好的。”
他懂了,简单的。
“今年这棵桂树稍稍可惜了,听说开花了,但我没来得及采。只有一些是紫玥帮忙去别的地方采的,上官闭关了。可惜。”
虽然见的少,但至少不会说找理由离开。
“明烛,桂花糕如何?还是那个味道吧,我每种糕点都给你留了一块。”
他喜欢父子、兄弟,简单的家人关系。
“那就好。明烛今天是穿红衣吗?没事,去我屋里拿,就放凳子上了。”
他也行,他可以做一个乖孩子。
“我今天其实是要穿我那身红衣的,但是我忘了放哪了,就让松时晓雨帮我下去买了两套。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也是应个吉祥。”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生活在画里的人,对他笑一笑。
“明烛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放烟花了?赶紧许愿……”
那个人喜欢笑,没心没肺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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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万物复苏,开花的季节,春神的季节。
温天南的木屋在落木千山另一个山脚,与鹿九长老相对,说是临时指导一些青衣弟子药术、布施阵法之类的,总之得在人少的落木千山上弄。时不时也需要闭关七八天,算是比先前好了,找人也方便。
“春和,我们再比一下。”
他赢了。
不敢置信地,他挑掉了先前一直压着他的木枝。
“你没让我吧?”
木枝掷地有声,长剑划风无痕,锋芒直抵喉骨。
“明烛真是变厉害了呢。”温天南双手举起投降,还是笑着。
“是你变老了吧。”他一点也不想笑。
没有赢了的畅快。
“明烛,不开心吗?”温天南微微歪头,似乎不理解。
“赢了一个拿木杈跟我比划的蒙眼瞎子,能有多开心。”
“我开天眼了,可以看见明烛的。”
温天南向他的方向走来,景明渐渐落下。
温和的大手轻轻拂去他脑袋上的落叶,“明烛,好久没见你了。”
眼前似乎更亮了些,热气扑朔眼前,指腹轻轻滑过额心,“你这头发真的考虑剪剪吗,感觉会有些挡眼,会不会难受?”
痒。
指腹似乎摸到了什么,按了按,又好奇一般勾起,笑着,“你系了一条绳子,红的?”
“有时候需要用绳子。”
额头微微后退,暗秋色眸子抬起,“你拿你的春和剑跟我比。”
温天南叹笑一声,“明烛,你知道的,我使不动,还没这个灵活。”
温天南张开双臂,“明烛,给我抱一下。”
他抱着温天南,感觉似乎没小时候那样高大无比了,甚至,还瘦了……
“春和。”
“嗯,力气真大。”
“春和。”
“叫不腻啊。”
“春和,我这些年一直想比你厉害。”
“嗯。”
“春和,你找到下一任春神了吗。”
“找到了,但是还没教完,不知道闭眼之前能不能传下去。”
江秋暮:“春和,你这些年,有没有给你徒弟找师母。”
对面轻笑了声,“明烛想要吗?”
江秋暮:“春和,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江秋暮突然鼻子有些发酸,忍得难受,转而在温天南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江秋暮:“你十九岁在北原骑射第一。我十八岁就拿到了。”
江秋暮:“真希望你跟第三位春神一个死法,也希望羞辱你的人是我。”
“……”温天南怔愣了许久,笑了笑,“好啊。”
江秋暮眼底的寒光微闪,极其亲昵掐了下温天南侧腰。
江秋暮:“感觉这几年,你都没老啊,看起来还是这么嫩。你真的比我大快二十岁吗?”
温天南:“可能神血滋养人。”
江秋暮:“怎么办,我突然想喝你血,给不给?”
温天南:“不给。”
江秋暮微微眯眼,又狠掐了下他腰,“为什么不给,小气。”
江秋暮:“还是说,你有新欢了,觉得他们那些小孩更可爱,更值得你怜爱?”
温天南笑着揪了下他脸,“我神力没多少了,再给就真的撑不过今年开春祭祀了。”
江秋暮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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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天南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有玉兰上神的时候,那时候赶着去救玉兰上神,被仙门一群人拦住不准。
“让开!”一把春和剑破得开长老,破不开时间。
明眼人觉得,玉兰没了后这个红衣少年就没那么嚣张了。
“师父,你觉得春神这个谁当啊,一点好处没捞着,坏处一个不落。”温天南一脸淡然、一身白衣跪得笔直,继续往火坑里扔着纸钱,“没钱,还被骂什么也没干,每年祭祀还得贡献自己的神力。”
“本来就是人造神,不为人,要你何用?”有一长老偷听后直言道。
温天南低着的头顿了片刻,继续烧着手里的纸钱,“得着您这般评价,那我何必当这春神。”
“你!”
“要不把这力量给你,我不当了。”
“春和,别听他瞎说,这春神非你莫属。”鹿九长老满脸严肃。
温天南转身看去,黑色眸子静静倒印着那些长老,淡然着,“落木千山的一棵树就能藏不少人啊。”
“春和啊,你以后当了长老,切莫再如此行事。”
温天南没理,继续往火坑里扔纸钱,“师父,您是在地下欠钱被人拦住了吗,托梦告诉我一声,我多烧点。”
“玉兰上神,应是归位神族了……”
“再不行,我把蓬莱烧了给您。”
“……”
……
温天南手挑拨水,水花荡开桃花。
一条烂命耗到这个年纪,也有了些淡然开朗。
之前五六岁的时候,师父在亭子那和故友下棋聊的不亦乐乎,他当时不知道,只觉得师父很忙,很认真,所以忘了给他煮粥,他也没钱出去买,就自己上山回屋,撸起袖子、搭着板凳就站上去做,好在没摔着,那一把火只是把他头发衣服都烧没了。
当时师父还到处找他、想夸耀她自个救火及时保住了一大片落木千山的生灵时,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徒弟不见了。
找了许久,夜晚回到屋里睡觉时才发现那个蜷在角落的黑乎乎的小肉球,嘴里还不停喊饿,她不知道是愧疚不已还是心血来潮,一下给小肉球煮了十个鸡蛋,至于心疼他喂他怕他吃不饱差点噎死他胀死他就不用多说。
他小时候那一段时间总是容易生病,发烧的时候因为太烫,师父决定先把他放冰水里泡着降温,又急急忙忙去熬药,要不是有个长老上山送礼发现他躺在木桶里浑身红的不自然,估计是要就此烧废,后面长老不经意打翻那一坛如同墨水一般黑、糯米粥一般粘糊的风寒汤药也不必多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别人都说他实力很强不外露、待在他身边总觉得很安全,也许有这个原因。
“他啊,他是看着很温柔很好接近,但是,总有个界。他比想象中更加难以靠近,是一块隐藏的冰。”一个姑娘说着。所以她也没有穷追不舍,她更多是想感谢他。
最近温天南身边还有一个往来较多的女子,是他师父的好友,第三位春神的阿姐,每次帮忙春神祭祀准备祭台。
他师父是天真浪漫无邪的侠女,那位女子是一报国女将军,还当着温天南的面许下豪言:“说了,到时候我和你共护世间太平。”
“让你注意点没明白啊!”
“是是是,郭前辈请用茶。”
“臭小子,不会又给我下药吧。”
“能毒到前辈是晚辈的荣幸。”
“你这家伙,到外面不知道迷惑多少人吧。”
“郭前辈说笑,不及您万分之一。”
“哈哈哈哈!”郭紫霞豪迈喝酒,一大白碗接一大白碗下肚,又用力拍温天南的肩膀,温天南笑着咳嗽。
“这次请前辈来,是想把这些遗物交给您,我恐怕再保管不了了。”
郭紫霞双手好生收过,又看着温天南。
“瞧你,怎么搞的,头发都有白的了,改天叫人给你送点好的补补?”
“劳您费心了。”
“你师父之前还说你机灵着,会照顾自己,困了就得回屋里睡,别的地方死活睡不着,饿了就上树摘最新鲜最好的仙果子,要不然就拿些名贵药材给自己煮一些稀奇古怪的补汤,冷了就自己找一些门派挑买上几副上好的布料,然后下山去找名铺子里找最贵的裁缝做成衣服,把自己养的白白嫩嫩,讨不少人欢喜。我说是讲究,公子脾气,难养,你师父还不信。”
温天南叹笑一声,举杯回敬。
“还记得我阿弟不,那个被你揍的鼻青脸肿的那个,当时他不是受重伤还中毒吗,你师父让你帮忙照顾,你当时应该十岁样子,给他熬汤送药,他当时非要出去,你一拦他就给你把药砸了,又要出去,然后你一脚从后背把他踹地上了,摔老远,还摔了好几下,我当时听见轰隆的声音过去,就看见你用那把春和剑生出藤蔓把他缠着送回床上,他当时已经被你揍晕过去了,你冷着脸掰他下巴,直接把那药全给倒了进去,他又被你那药给呛烫醒,你又给他倒了几口冷水。”
郭紫霞说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时给你师父说,我阿弟就是摔了你一碗药,你意思意思揍一下就好,我阿弟比你大,忍了,结果那身上直接被你揍得全是印子,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师父非说,'我家南南很好。'我就带她去看我阿弟的伤,本来从战场下来就只用躺两三天,现在得你的功夫,让他旧伤愈发,失血过多,这下躺个两三天才能醒。你师父还是说,'我家南南很好。肯定是你阿弟做了什么惹我家南南不开心了。'我就觉得她不讲理。后来我阿弟醒了才说,他好像是把你当成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身上难受,要非礼你,好在你武功不错,他也受了伤。虽然他觉得输给小孩子有些丢脸哈哈哈哈哈……”
温天南点头不语,郭紫霞醉醺醺地嘿笑两声,语意一转,“劣根的事,查的如何?”
“有些眉目,我尽量一试。”温天南轻声道,“不行的话,就交给下一任了。”
饮完最后一杯,她又重重拍了拍温天南肩膀,“我想快点给她一个交代。”
温天南咳嗽了两声,点头。
温天南问郭紫霞,他师父死后她是什么感受,会觉得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很难受吗,郭师父晃着酒杯,脑袋也晃晃的,嘿嘿笑了。
“哪有……她明明,一直都在啊……”
等了许久,茶都凉了,郭紫霞酒醒三分,起身准备离开,温天南似乎说了什么。
“……什么?”郭紫霞有些迷糊。
温天南看向窗外盛开的玉兰花,“花又开了。”
郭紫霞愣了愣,笑着,戴上整副白色面具,起身扶着墙走。
“喂,你眼睛还没我好,扶得稳吗。”
“要是您在我这摔了,师父定然饶不了我。”
江秋暮一时间以为是……朝尘率先喊出声,“师……师母好……”
温天南和她就从寝屋里出来,衣襟松垮,的确引人误会。
不过看起来也搭,一个一点也不好惹,一个弱弱的。
郭紫霞愣了愣,她看向温天南,温天南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药放这吧,辛苦了。”
江秋暮静静立在院外看着,朝尘放好药,又和温天南聊起来,就是问问身体状况,告诉他最近天下安稳,估计劣根是要消停了。
“明烛也来了?”
“对啊,师兄在后面呢,诶?”
江秋暮已经下到了山脚,回头看着这偌大的落木千山,又看着落木千山那块石头:【想来,人间无我,亦是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