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邪说》途茗

6、狂言荒诞

　　上方暗流涌动，下方陷君城弟子拿出一个盒子，对被困在笼子里的众妖道：“都不许吵，这是通流石制成的通流丹，不仅可以疗愈重伤，还可以提升你们的力量，谁想要？”
　　看到盒中泛着金光的丹药，妖怪们都忍不住扑到笼子前，眼中抑制不住渴望。
　　“那就胜者得。”
　　其中两个笼子打开，狼妖和另一只豹妖成了对手，下落到坑底的舞台也成了比试场。
　　狼妖道：“这是他们的阴谋，咱们不要打！”
　　而豹妖实在很想要那颗通流丹，当先一拳砸到了狼妖脸上。

　　参加寿宴的宾客恨不得一心三用，一边回味关于“妖脉”的问题，一边旁观燕氏少主与百里侯交锋，一边又忍不住看向下方妖怪们血光四溅的暴力厮杀，实在刺激。
　　百里侯心里知道这次的试探不会那么容易有结果，但他陷君城既已得到消息，就不可能不去参与一把。
　　“闲言？恐怕不是吧？”他盯着燕笙，“燕少主莫非不信任我陷君城？”
　　燕笙：“侯爷言重了，若有不信，我也不会身至于此。”
　　“可本侯觉得你不坦诚。”百里侯道，“还有那御界之渊上的结界，也该另想他法，不能总是依仗兰狄城，乌心阙那个女人早就不可靠了。”
　　他还想让陷君城取代兰狄城在天承皇朝的位置。
　　燕笙：“侯爷所言极是，诸事陛下已有指示，三个月后东及州聚仙宴，九州仙门、八方修士皆可参与商讨。”
　　百里侯不悦地皱了下眉，但他不可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待燕笙，他给下方弟子随意打了个手势，说：“陛下既有安排，本侯自当遵从。”
　　弟子明白侯爷是觉得“节目”不够生动好看，于是撤走了厮杀到死的狼妖和豹妖的尸体，收回了通流丹，命人搬来几个坛子，坛口打开，坛中混浊之水被术法引着泼到了笼子里的群妖身上，众妖顿时暴躁哀嚎起来。
　　笼门全部敞开，所有中阶妖物都像是失了理智般扑杀在一起。
　　楚沐平勃然色变：“这是什么？！”
　　陷君城弟子道：“离恨海之水。”
　　离恨海里盛着世间千百种怨戾之气，四年前各方联手与戾妖狐魂一场大战使得离恨海倒灌而上，浓郁的怨戾之气甚至激得御界之渊上方的结界出现了裂痕……这种东西，这种危险的东西怎么能随意取出来！
　　百里侯不是在平妖祸，分明是在激化妖的狂性！
　　太过分了！
　　她想质问百里侯，面前却伸来璧临风的折扇：“再等等。”
　　楚沐平看向燕笙，想看他的态度。
　　燕笙自不会对妖物心生怜悯，也对陷君城擅用离恨海水不表示反感，只等着百里侯接下来的狂妄。
　　百里侯欣赏着下方因离恨水而升级的厮杀，说：“妖怪被妖脉和御界之渊影响又如何？激出了狂性，不还是被困在笼子里供人欣赏把玩吗？当下真正算得上难题的只有戾妖，可那只狐狸也不过是人的手下败将罢了，他曾数度被打入绝境，你们要等静悟尊长和北山仙老出关才敢制定针对他的诛灭计划，依本侯看，不必那么麻烦，他只要敢现身，陷君城便会让他尝一尝第三次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燕笙笑道：“侯爷有壮志，我很钦佩，实不相瞒，我对戾妖也充满了好奇，非常期待与之一会。”
　　楚沐平眼中升起不悦，为燕笙对百里侯无底线的容忍，她起初觉得燕笙比燕侯真诚坦率，现在又觉得他没有燕侯的霸气与果断。
　　“哈哈哈燕公子这话本侯喜欢！”百里侯一转态度，仿佛不曾对歌舞曲乐之外的事投注过热情，“那不知公子是否喜欢陷君城给你献上的表演？”
　　燕笙平和地看着下方打得胳膊腿乱飞的小妖们：“容我直言，不够美观。”
　　“那是还不够刺激！”百里侯拍了一下手，立马便有弟子拽过来几个绑着的人，欲往血雨四溅、宛若地狱图景的群妖中扔。
　　这是要干什么？！
　　孟溪神色焦急，璧临风连忙起身，楚沐平则已经忍无可忍。
　　陷君城弟子忙道：“诸位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冲翼族的叛徒，他们归顺于天承，却总是违背陷君城的指令，近来更是过分，竟公然袒护妖邪，逆心渐生，天承律法中袒护恶妖者需处以极刑，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百里侯看向楚沐平：“嶦西楚氏数百年世家，你的先祖是跟随元帝陛下镇妖除邪定江山的功臣，你的族人都是诛邪灭妖的名士，怎么？你想救这些与妖为伍的人吗？”
　　楚沐平咬了咬牙，后退一步扭过脸去。

　　每一只妖都暴.露着最原始最丑恶的狂态，他们吞.咬同类的肢体，咀嚼同类的血.肉，露出淫.邪的目光，他们抵抗不了离恨水的侵蚀，化为原形，把“本真”的捕猎、争抢、交.配、弱肉强食等等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人类落进了他们的领地，他们便更兴奋无比，急不可耐地扑过去，因为人之血肉比任何生物的血肉都要鲜美。
　　冲翼族人的惨叫声几乎要把欲歇楼撕裂。
　　而背景里却是华美恢弘的乐曲，仿佛在庆贺江山初定、大业将成。
　　乐曲把“地狱”衬托的荒诞至极、鲜明至极，整个比试场血红耀目，而随百里侯一同探首欣赏这一切的人脸上皆泛着痴迷又冷酷的光。

　　孟溪被血腥味刺激的头皮发麻，他干呕着，再看那些果盘下趴伏着的小妖千树开顿时脸色苍白，做不到“入乡随俗”了。
　　把百里侯与妖放在一起，他都分不清谁更邪恶。
　　楚沐平甩了下衣袖，问璧临风：“走吗？”
　　哪怕驭邪司无比需要联合强大的同盟，她也无法容忍自己与这样的残忍同处一地，而她不能去争执，因为一旦反对百里侯这样做，她的立场就会被质疑有问题。
　　她只能选择离开。
　　璧临风点了下头，正要随她一同走，忽听燕笙道：“七百年前，人族也被妖族这般的践踏与蹂.躏。”
　　楚沐平停下脚步，璧临风回过头去。
　　那边百里侯正对“表演”痴迷，燕笙挥手设了一个小小的不易被发觉的屏障，把他们几个圈在其中，话语不会为旁人所窃，但他没有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继续说，而是道：“你们见过戾妖吗？”
　　璧临风：“四年前我们刚加入驭邪司，当时另有要务，没能参与围杀戾妖。”
　　其实连围杀蛟龙的行动他们也没来得及参与，翟宿总说当初那次围剿若是有沐风加入结果一定会不一样。
　　他们却不敢笃定。
　　“蛟龙现身于世，戾妖冲破绝境、重返人间，都在四年前，尚不知其中有何牵扯，但我想问的不是那两场大战，”燕笙道，“我想问……后来你们可有遭遇过戾妖？”
　　璧临风看了眼楚沐平，说：“没有，若遇戾妖，凭我们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燕笙：“所以我想问，数月前楚姑娘独自遭遇戾妖，为何能够毫发无伤？”
　　楚沐平浑身一冷。
　　燕氏一向被视为天承元帝陛下的后裔，他们作为皇朝第一世家，传承有御妖的灵血，其地位可与皇族比肩，其势力之庞大无法想象，有什么东西会是他们不知道的呢？
　　楚沐平回首，冷静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戾妖并非穷凶极恶。”
　　燕笙思忖：“传闻戾妖擅化形，其形貌可令天下女子为之倾倒，其妖术最易蛊惑人心，楚姑娘莫不是被迷惑了？”
　　璧临风面色不虞，挡在楚沐平身前，冷道：“燕公子还是不要擅自揣摩别人。”
　　燕笙愣了愣，对楚沐平行了一礼：“是我口不择言，楚姑娘，抱歉。”
　　楚沐平道：“燕公子毕竟对我不了解，我不会被迷惑。”
　　“抱歉，我只是……”燕笙扶了下额头，“在接下皎月之前，我一直在门内修行，纵然可以知道许多事，却总是不解详情，我想对诸事多一些了解。”
　　所以他那么包容，无论百里侯如何狂妄都可以容忍，因为他想知道天承各方势力具体都是什么模样。
　　“我对戾妖很感兴趣，他与蛟龙一个是新生妖族一个是古时妖将，都是我们强大的对手。”燕笙道，“楚姑娘，无论你的看法如何，都请跟我说一说他。”

　　比试场上血气冲天，引得欲歇楼中的护持法阵不安地层层闪烁，那些鼓乐笙歌的演奏一刻未歇，随着冲翼族人的死亡而达到了高潮。
　　妖族却没那么容易死，他们即使断臂残肢也有可能重新长好，浑身血淋淋的，兴奋着，焦灼着，因为刚刚食了人.肉而越加狂性大发，亟待着更酣畅更痛快地抒发本性，直到精力耗尽才能停止疯狂。
　　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本性如此，还是被离恨海水给变成了混沌邪异的模样。
　　百里侯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胡子，觉得还是不够爽，给弟子一个指示，又抬首望向燕笙：“燕公子既来了陷君城，本侯一定要让你尽兴！”
　　燕笙听完了楚沐平对戾妖的回忆，随手撤了屏障：“哦？”
　　片刻后欲歇楼自顶层垂下十余丈长的珠帘帷幔，三楼往上的一间间房门亦随之打开，本已位于高处的宾客们纷纷抬头去看，只见从那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个曼妙身影，隔着珠帘虽看不清晰，却能知道都是美人。
　　百里侯道：“燕公子喜欢哪一个？随便挑！”
　　燕笙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修行未成，不近女.色。”
　　百里侯正要说什么，他又补充：“哦，男.色也不近。”
　　“又不是虚行宫，戒什么色？”百里侯颇为扫兴，又一指璧临风，“你来挑！”
　　璧临风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跟楚沐平走，拱手道：“晚辈已经心有所属，不合适。”
　　接二连三被人驳面子，百里侯脸上隐有怒色，若非燕笙在场，恐怕又要大发雷霆，他面色不善地盯向孟溪：“你来！”
　　孟溪心里一阵叫苦，观百里侯这一晚上的行事风格，挑美人之后必定不会是温香软玉的旖旎展开，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被泼了离恨水的妖怪们还在下面嚎叫着呢！
　　……可他也没有像燕笙和璧临风一样婉拒的底气，他不敢。
　　此时此刻，他真是无比想念叔父，叔父对他总是呵斥，却也可以为他撑腰。
　　在百里侯的逼视下，孟溪抖着手往上随意一指，看都没敢看。
　　“呦，你小子有眼光，品味独特！”百里侯愉悦的笑声传了过来。
　　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提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就连楚沐平都往上看了过去。
　　孟溪所指方向，一个人走到了栏杆前。
　　明珠照亮其容颜，满楼浮华便在这一瞬间沉淀了所有喧嚣。
　　角落里，聂酌手中的黄金链子完成，缠在指间随意绕着，抬眸看去一眼。
　　美人倾国倾城，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