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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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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安宁,青蘅被檐角铜铃吵醒。
已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扶桑树下插着小截燃尽的安神香,枕边是他的匕首,还有一团裹着茯苓膏的油纸,还冒着温热的白烟。
“倒是挺会献殷勤。”他面无表情地拆开油纸,捏碎糕点,随即一怔,里面居然藏了一粒解毒丸。
偏房传来笃笃的碾药声,混杂着庙外孩童嬉闹的笑语。
他起身,看着一旁褪色发白的外袍,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穿上,进入庙堂准备换上自己的袍子,却发现龙袍被挂在梁柱上,正往神龛上爬时,就看见烬离踹开偏房与祠堂间的门。
烬离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青蘅未着上衣正踩在神像上伸手往梁柱上够,腰间层层叠叠的绷带和露出的白皙皮肤亮得晃眼。
“下来。”他抛来件灰扑扑的粗布短打,“换上,从今天起你是本庙药童阿蘅。”
青蘅猝不及防接住,两指拎起衣领抖出三只蜘蛛,偏过头一脸嫌恶:“让朕扮乡野村夫?不如把龙椅劈了当柴烧。”
“行啊。”烬离毫不在意他眼底的嫌弃,弹指烧了挂在梁上的龙袍,“正好王寡妇缺个砍柴的。”
“大胆!”他动作太快,青蘅往前扑伸手去抓了个空,也不知道这火是什么做的,迅速舔舐干净衣物,洒落一片灰屑。
眼看就要从神像摔落下来,他调动灵力,却后知后觉想起中毒后灵力还未恢复。
他紧闭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但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柏香。
头顶传来调笑:“陛下倒也不必一见面就急着投怀送抱。”烬离单臂搂着青蘅,另一手将短褂快速地缠绕,少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穿好了。
……
青蘅推开这恼人的怀抱,皱眉看着身上陈旧的短褂,说短褂也不合适,因为衣摆已至膝盖,抬手,衣袖自然也是长了一大截,完全将双手盖住。
青蘅很自然地平举着手,果真是养尊处优的皇帝,使唤神也这么心安理得,烬离无语,帮他挽起衣袖,双手露出,袖中手指白皙匀称,指甲圆润干净,可惜有几处小伤口,反倒有种白璧微瑕的美。
庙外突然传来老妇的哭嚎,青蘅挣开他的手,转身朝庙外看去,烬离两手落空,也抬眼望去。
七八个村民抬了张馆盖跪在阶前,上面趴着个面色青紫的男童。
“土地爷显灵啊!我家二狗昨夜还好端端吃覃米糕……”
“掺了断魂草。”青蘅开口,自顾自地绕着棺盖走了一圈,“指缝发黑,嘴角有杏仁味,砒霜混着苦杏仁,是杀人灭口的好方子。”
满院霎时死寂。
烬离掐诀的手僵在半空,檐下幽火倏地蹿到青蘅耳边:“再多嘴,今晚就拿你试新炼的哑药。”
青蘅挥开发间火焰,没觉着自己说错话,但也能感受到眼下气氛确实不太好,他轻哼一声,回偏房去了。
烬离暗骂这小皇帝的臭脾气,让他们将二狗抬进来,“阿蘅是我新收的药童。”这算是解释了刚才青蘅的“口出狂言”。
他进了偏房,看见青蘅在到处翻找,“你这没盐么?”
“你要做什么?”
“催吐、解毒。”
烬离挑眉:“陛下这是为了庶民屈尊降贵吗?”
少年语气不耐:“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到底有没有?”
“当然。”烬离越过他,凭着记忆找,翻遍几个地方也没找到,不由沉思:“多半是被本神的好邻居借走了。”
“谁?”
“鼠兄。”说完还自顾自地嘀咕:“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好生没礼貌”
……
青蘅深吸一口气,才没被这人气死,他快步走出去,对那还趴着棺盖哀嚎的老妇说道:“去取些生盐、防风来。”说完又想到这庙中情况,补充道:“再打一盆水。”
几人瞬间起身,都争着要去取,青蘅制止他们:“一人去即可,用不了这么多。”
“再取些绿豆、金银花和甘草。”烬离端着盆碳灰出来,“蘅儿光顾着解砒霜,可是忘了还有断魂草?”
听到这称呼,青蘅一阵恶寒,这么一提醒,他倒确实忘了,只顾着眼前更紧急的毒药,他看向那盆碳灰,轻嗤道:“你这里倒是不缺这玩意儿。”
烬离不顾他眼底的嘲讽,作势要递给他,笑眯着眼:“应有尽有。”
青蘅嫌脏,后退一步,避开这盆碳灰,烬离只能放旁边,抬手摸了摸鼻子,语气故作委屈:“蘅儿这就对恩公嫌弃上了。”
少年眼睁睁看着他由手传递到鼻尖的碳黑,表情一言难尽,不作理睬,只想远离。
……
看着那少年手上的水渍都来回反复擦了几遍,烬离实在忍不了,给他推到案桌前坐下。
“阿蘅是南疆来的巫医。”烬离往他怀里塞了包艾草,“专治小儿啼哭、妇人癔症。”
无妄庙外排上长长的队,都听说庙里来了个小神医,能眼看百病、手治百毒,关键是还分文不取,村民们纷纷赶着来看病,没病的也图看上一眼这位新来的俏小郎君。
“蘅郎君,我今早起来不知怎地,头疼得不行,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张翠丫细掐着声,垂着脑袋,眼神羞涩地瞟向案桌背后的少年。
青蘅将她捂着额头的手帕抽下来,垫在手腕上,皱眉片刻:“上火了,喝点清热药,下一位。”
张翠丫没想到这么快,着急反手捉住青蘅收回的手,“蘅郎君,你要不再看看,我……我还全身无力。”
后面传来一声嗤笑,“我看你这哪是上火了,怕是思春了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翠丫的心思被戳破,一拍桌案,怒目而起,转身就破口大骂:“刘大花,你以为你来这里就真是有病吗?”
两人吵着吵着就将战场转移到庙外,均是活蹦乱跳,哪还见刚才的“娇弱无力”?
青蘅扶额,眉眼间尽是不耐,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个“上火”女子了,偏生那人用火焰威胁,不准许他发火。
他在桌角摆着的水盆中净手,下一个问诊的是个总角小儿,腕间生者大片蛇鳞状疱疹,青蘅擦干手蘸着香灰在他掌心写了个“卍”字,然后扯开孩子衣襟:“可曾去过乱葬岗?”
一旁的农妇扑通跪下:“郎中神算啊!那日他贪玩……”
“不是郎中,是陛……”青蘅被不知何时窜出的火焰烧得指尖发麻,不由嘶气,改口道:“是比郎中厉害一百倍的阿蘅。”
烬离斜倚着门框看他唬人,压抑着上扬的嘴角,明明百般嫌弃却又认真诊断,小皇帝确实有天赋,三言两语便问出男童曾经捡过一枚嵌着蛇鳞的铜钱。
青蘅用银针挑出皮肤里的鳞片时,那孩子突然抽搐着吐出黑水,那水中竟挣扎着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
“南疆尸蛊。”他借着烬离的火焰将蛊虫烧净,毫不掩饰话里的嘲讽,“你们村倒是风水好,养得出这种玩意儿。”
一上午的问诊总算结束,青蘅扭动肩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可比批奏折累多了,他抬头看向门边,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偷懒去了,果真是个烂神,心中不屑。
日头最毒时,村口传来马蹄声,青蘅正在后院给刀刃抹上毒芹草,突然一股力,他被拽进地窖。
“搜!每个瓦罐都要掀开查,每个暗柜都不要放过!”
头顶传来甲胄和兵器的碰撞声,察觉青蘅想要射出匕首,烬离扣住他的手腕按在土墙上,幽火顺着他的指尖爬上他的鬓角,幻化成可怖的脓疮,覆盖在青蘅脸上。
手下传来挣扎,一条腿就要扫上来,烬离抬腿轻松化解,反将小皇帝死死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不想被当成麻风病人烧死就别乱动。”烬离低声警告,呼吸扫过青蘅耳畔,“追兵带着大字报贴得全镇都是,陛下确定要跟他们叙旧?”
地窖缝隙漏下几缕血光,烬离听见有人在读通缉令:“……暴君青蘅,弑母屠兄,现悬赏黄金万两……”
“错了。”身下的人轻声开口纠正,“朕杀的是十二个兄长。”
头上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停住,紧接着一抹亮光照射进来,刺得青蘅偏头眯眼。
“谁!”随即两个兵卒跳下来,长枪指着他们。
烬离松开青蘅,转头就向那小卒卑躬讨好道:“官爷饶命!”
“你们是何人?”那卒丝毫没放下戒备。
“我是这庙的主人,这是我的药童。”他挡住青蘅大半。
“站过来,抬起头。”这自然是叫青蘅。
青蘅从暗处走出来,一张陌生且布满脓疮的脸恐怖如斯,看得那两人直皱眉,但仍有怀疑:“不去等待搜查,你二人在此做什么?”
听到问话,烬离很自然地接话,故作谄媚:“官爷莫怪,只是地窖黑暗,更方便行事罢了。”说完向后快速撇了少年一眼。
兵卒看着眼前这人,衣衫虽破旧,但也相貌堂堂,而那少年却……他们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恶心,像是看见脏东西般迅速钻回地面,仓促间还不忘把盖子给二人关上。
地下又归于一片黑暗。
“行什么事?”青蘅先出声问道。
烬离这才转过身瞧他,不听话的幽火又急切地窜出来,照亮他黑沉沉的眸子,晦涩不明。
“陛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没由来的,青蘅觉得这刻的烬离有些不同,尽管不知道缘由,直觉告诉他还是闭嘴为好。
他不知要呆多久,想寻个角落坐下,顺便看看脸上的是什么丑玩意儿,又紧又闷。
正准备坐下,手却摸到块冰凉的石碑,借着幽火微光,他隐约看见碑文刻着“…吾…挚…芜……墓”几字,落款处却被刮去,只剩几道歪扭的痕迹。
“这是……”
“前朝罪人的衣冠冢罢了。”烬离踢来簸箕盖住石碑,“还是说,陛下连死人也要审?”
青蘅本想细看,听罢也收回了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着石碑仿佛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不过是乱臣贼子,死了就死了。”
“是啊,死了……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