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烬离本想等这小皇帝走了之后再去寻找村里出现的蛊虫，但青蘅似乎对蛊虫很在意，比他还着急，于是后半夜烬离就被他拖着上山来寻找线索。
团团幽火化作萤火虫在前方引路。
青蘅觉得很熟悉，像极了之前给自己引路的萤火。他望向前方那人的背影，不免有些怀疑。
烬离却是一脸倦意，哈欠不停，自从这小皇帝意外来到庙里，自己就没睡上几次好觉。灰色衣摆扫过露水浸透的坟茔，宽长袖口绣着的姜花纹被打湿染色。时不时回头就看见小皇帝跟在自己身后三步远，刻意踩着他的脚印走，这股洁癖劲儿看着就来气。
“陛下龙体矜贵，不如再请大轿抬着你上山？”烬离挥动桃木剑斩断藤蔓，飞溅出来的腐臭汁液落在青蘅颊边。
“朕……”他嫌恶地抹去污渍，正准备回呛，腐土突然爆开，上百只蛊虫从坟茔裂缝中倾巢而出，甲壳泛着青紫色幽光，口器开合间滴落腥臭粘液，转瞬就将二人包围成圈。
“过来！”烬离一把扯过青蘅手腕，火焰从掌心迸出，在地面烧出焦黑火圈，蛊虫在火墙外层层堆叠，竟相互吞噬融合，化作半人高的巨蛊，节肢划地时咯吱作响。
青蘅反手甩出匕首，刀尖裹着出发前研磨的雄黄粉，击中巨蛊脖颈关节，爆出尖锐的嘶鸣：“引魂幡！那东西在给蛊虫指路！”
烬离顺着他所指望去，不远处一杆褪色的黄色幡旗插在槐树根下，幡面九瓣莲纹的绣线中掺着蛇鳞，正随着蛊虫嘶鸣诡异地扭动。
他眼睛微眯，这是南疆“饲蛊幡”，每片蛇鳞都浸过百种毒虫汁液，方圆十里的蛊虫都会被其煞气吸引。
“毁幡！”青蘅突然夺过他的剑，飞身而起，剑尖尚未触及幡杆，这只巨蛊已从侧面扑袭而来，烬离来不及阻止，紧追青蘅一把扯住将他护于怀中，同时燃起一弹火团，烧得蛊虫噼啪作响，不得前近。
“找死吗？！”烬离扣住他执剑的手，难得动怒，在蛊虫的腥风中低吼，“饲蛊幡一旦损毁，操纵者即刻便能察觉！”
“那正好。”青蘅屈膝顶开他的桎梏，剑穿过火墙精准地刺入巨蛊复眼，“省得朕满山去找这些阴沟老鼠。”
蛊虫尸体爆开的毒雾中，烬离瞥见他耳边的血痕渗出血珠，血珠坠地的瞬间，整个乱葬岗的地面震颤，更多的蛊虫从棺木缝隙中涌出，竟是朝圣般地向青蘅爬来。
“怎么回事！”烬离揽住他腰身急退，火焰在身前炸出屏障。
青蘅触摸耳后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被蛊虫划伤，他盯着疯狂聚拢的虫群，冷笑道：“看来有人在我身上下了饵。”
烬离眸色骤暗，捡回匕首，指节捏得发白，手中燃起的火焰暴涨成火龙，阻挡越聚越多的蛊虫。
自己刚从鬼界回来，魂火的力量受到压制还未恢复，青蘅也无灵力可使，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断崖。”烬离扫视周围，在他耳边低语，“敢跳吗？”
青蘅手指狠狠抹过耳边的血痕，将血抹在刀刃上：“跳之前，先给这群畜生送份大礼——”
刀光回旋般闪过，饲蛊幡应声而断，山风瞬间裹着凄厉的尖啸声席卷乱葬岗，蛊虫发疯般跨越火墙前赴后继扑上来，烬离捂住青蘅耳朵，揽着他纵身跃下断崖。
虽然落地前烬离幻化出一道屏障缓冲，但他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地面，喉间涌起腥甜，青蘅压在他胸口的重量仿佛千斤重，每一根肋骨都在叫嚣，魂火反噬来得比预想中的更快，皮肤下浮动的幽蓝纹路如毒蛇啃噬经脉，连呼吸都成了酷刑。
“起来……”他咬牙去推身上的人，掌心却触到温热的濡湿，泛黑的血液正顺着耳际往下淌，血迹所流之处烂成腐肉，蔓延到后背。
“嘶，别碰！”青蘅起身掏出匕首，就要剜肉。
烬离硬撑起身，打掉他的匕首，手一扯，青蘅的短袍就轻松脱落，火焰顺着烬离手掌攀上伤口，灼得青蘅倒吸冷气，转头怒骂：“你发什么疯！？”
“蛊毒入心脉，陛下想变活尸？”烬离指尖火焰更盛，额角冷汗浸湿了鬓发，唇色泛白，瞳孔却有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青蘅痛得想逃离，却被烬离另一只手按住不得挣脱：“每次用这火，你瞳孔都会泛金。”
“好看吗？”烬离故意歪头眨眼，“王寡妇说像庙里镀金的神仙。”
“像那在田野乱窜的山猫还差不多。”青蘅感受着火焰撕裂伤口，咬牙硬挺，“这火是何物，为何还能解毒？”
烬离也看向指尖的火苗，那么灼烫，语气却冷得很：“将死之人的执念罢了。”
青蘅一怔，“这火是魂魄炼成的？”
“怎么？陛下这就怕了？是觉本神残忍？”烬离让这魂火燃得更旺，映出青蘅苍白的脸。
青蘅难得不理他话中带刺，转身看着他越来越明显的金瞳：“反噬呢？”
他低头，拢起烬离那长长的衣袖，蛛网状的蓝纹从腕间一路蔓延到肩臂，“像这样经脉紊乱？”
烬离没想到他会突然掀开自己的衣袖，“陛下这是心疼了？不过是区区……”他戏谑的话中断，因为青蘅冰凉的手轻抚他腕间鼓起的蓝纹。
“下次别再为了救我随意动用魂火了。”小皇帝语气很认真。
听到这话，烬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想将“冒犯”的手扯下，那手却不听话地绕过，扯下他束发的布条，鸦羽般的黑发倾泻而下，恰好遮住了右眼及下方那道旧疤。
只露左眼的神明，清冷又悲悯，青蘅用布条缠住烬离的手腕，直视他：“名字。”
“嗯？”
“土地爷是诨名。”他指腹能感受到布条下略快跳动的脉搏，“你本名叫什么？”
烬离腕间魂火纹路开始变得灼烫，但青蘅依旧未松开，烬离不习惯被人握住脉门，抄手抱住双臂：“问神姓名前，陛下不应献上供品？”
“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还担心朕给不起？”
烬离挑眉逼近，发梢扫过他鼻尖，“阿衡怕是忘了自己正在被追杀，”他顿了下，向下扫视着青蘅的布衣，轻笑，“就连这布衣都是我的。”
青蘅被戳破窘境，使力想推开面前的人，那人却抢先一步站起，扑了个空栽到地上，愈发恼怒：“你！”
“雨要下大了，陛下要是想在这里睡一宿，那便继续趴着吧。”他瞅了一眼趴在地上装死的小皇帝，嘴角勾起，自顾自地往前走。
“欺君太甚！”青蘅抬头一脸愤恨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几滴雨砸下来，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他急忙捡起地上的衣物，追了上去。
两人找到避雨的山洞时，已经被淋了个透，湿透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很是不适，烬离在洞内找了一圈，捡了些枯木棍点燃，洞内瞬间明亮起来。
“把衣服脱了。”烬离率先脱掉自己的外袍，再自然地接过青蘅递来的衣物，专心地烤着。
青蘅借着篝火的光亮，看向腹部，被绷带缠绕的伤口位置已经溢出几块蛇鳞纹，果不其然，是南疆巫祝的追魂印。
“又是毒又是蛊，多大的仇怨才要致陛下于死地。”烬离看着那片扩散的蛇鳞，之前替他疗伤时还未曾显现。
“不劳费心。”青蘅解开绷带，布条黏着血水砸到地上，显露出狰狞骇人的伤口，正准备用匕首将这蛇鳞剜去，一块石头打偏刀刃，发出“铮”的一声。
“追魂印可不是刀就能去除的。”烬离飘来一句话，“但陛下若是求我……”
青蘅捡起那块石头，朝他膝盖扔了回去，白眼道：“做梦。”他当然知道挖掉鳞片没用，但就是看不得自己身上长出这恶心玩意儿。
“嗯……”哪成想那人居然真的接话：“做梦好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烬离已拿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酒囊欺身上前，一股醇香的酒味扑鼻而来，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可知，有种酒叫‘迷香梦’？”他将酒囊伸到青蘅嘴边，轻声蛊惑，“饮下后浑身发烫，似真似幻，让人分不清真实与幻境……”
青蘅盯着他幽深的眸子，挑衅地咬住壶口，喉结滚动间有酒渍从嘴角流出，沿着下颌滴落，随后吐出壶口：“朕自己都不知极乐为何物，倒想看看这幻境里有什么。”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烬离抬手擦干青蘅嘴角的酒渍，接着腕上幽蓝纹路骤然加深，一路向下探到腹部那片蛇鳞，刻下灼痕，在青蘅吃痛闷哼的瞬间，迅速俯身，咬破舌尖将血含在蛇鳞上：“追魂印解了，怎么办？陛下怕是要多供奉本神十年了。”
“谁准你解的！”青蘅气得将酒囊粗暴地塞回他怀中：“朕迟早要砸了你那破庙！”
“放心，区区搜魂印，还不至于让本神反噬。”他松开青蘅，一脸得意，“毕竟，那可是六界求而不得的神血，真是便宜陛下了。”
青蘅心下复杂，他不知为何这人几次三番出手相救，若说是神灵怜悯，护佑一方子民，但自己在外界就是祸乱四方的逃犯，不禁自嘲还会有神明对自己这样的罪人开恩。
烬离撕下烤干的衣摆，故意将伤口重新缠得重些，没忍住嘴贱：“陛下这身皮肉，倒是比王寡妇养的猪崽细嫩。”
“土地爷这包扎手艺……”青蘅疼得直吸气，“真是比宫里的那打铁匠还糙。”
粗略包扎完，烬离将火堆旁烘干的短袍抛到青蘅身上，“穿上，省得冻死了还得给你招魂。”
他往火里又添了一块木头，篝火溅出几星火屑，地上少年睡觉的背影，与记忆中某个雪夜重叠，那人蜷在雪洞里的姿态，连发丝垂落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似有声音传来，又很快消散在雨中。
“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烬离。”
灰烬的烬，离别的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