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56、第 56 章 这不值得难过

　　十八学士败了。

　　一整朵掉在我新起的清晨，我捡起地面上还散发着余香的娇嫩花瓣，看得失神。程祁没有骗我，山茶花真的是断头花，连同花萼，一同折断在锈色的枝干上，近乎残忍的温柔。

　　我轻轻的抚过花瓣，突如其来的涌出一阵悲伤。

　　“我还要怎么留住它？”

　　花期的反复宛若一种轮回，即便知道来年冬天他又会绽放，为什么现下还是会难过。

　　程祁扶着我的肩膀起身，“它还会开。”

　　花有重开日，可是重开后的花还会是第一朵吗？人只会记得盛开时的娇艳，怎么会清楚年年的山茶都是不同的。

　　不同纹理与花貌，花瓣层数也不一，神韵形近，所以今年的第一朵便不值得可惜么？

　　轮回后的人与前世今生还是同一人吗？若是同根同源的美，又有什么好年复一年的欣赏。

　　“你太多愁善感了。”

　　所以我要如何留住今年的它。

　　碾落成泥，魂归故里是最好的宿命吗？天意当然，我添什么伤心？

　　“这不是我送你山茶的初衷。”

　　“日子很长，有所期盼是我想要送你的，没有想到你会敏感成这个样子，阿弋，这不值得难过。”

　　周周走了半月有余，程祁自然的搬进潜隅与我同住。

　　和一个月前一样，也不一样。

　　从自己一人坚定考美院开始，到上了这两年学，最后一年遇到程祁，这中间种种我从未觉得有我一人做不成的事情，可他来了之后，我却总担心他要走。

　　就像看到了花开的那一刻，就在倒数着花败凋落的那一日，好像日复一日盼着的，是最终的落败结局。

　　我不再看花，摇椅的位置都距离山茶远远的。

　　程祁只是叹气，似乎我的很多小决定都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

　　程祁重新返回学校开始跟项目，网上的消息鱼龙混杂，更新迭代的太快，孙旭婚内出轨的事情还没有实锤，娱乐圈就爆出了知名女星磕药的消息，视频字幕都清清楚楚，微博直接瘫痪好几天。

　　海归来的一个物理教授身后的拥护者怎么比的上三千万粉丝的女明星呢？

　　说破天，道德层面的问题又怎么比得上知法犯法？

　　就这样，孙旭的热度再度被压了下去。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又有一名学生自杀。

　　这一次不是高中生也不是大学生，而是知行校内的学生。

　　首次听说的时候，我的膝盖都要跑软了。直到在上封看见陆明礼好好的站在我的面前。

　　他惊惶不安的望着我，看起来收到的惊吓不比我小。

　　不过两日，上封知行的热度再度冲上热搜，随之而来的，还有被压下去两日又拿出来重新老菜新炒的孙旭相关事件。

　　什么殴打学生，什么国内出轨模特，学历造假，真的假的全都冒泡滚在油煎般的锅面上。

　　陆明礼看起来所有疲倦，但精神尚可，不是数日前的颓靡能相提并论的。

　　“事发突然，我们直接放假三天。陈萍校长这两天估计不好过了，闹得这么大。”

　　知行上下师生全体放假三天，这是知行建校以来除法定节假日外的首例。

　　阮棠说过，知行十几年前几户每一届都会有自杀的学生，但是没有哪一次这样大张旗鼓的。那初二走读生连个预兆都没有，在上下午二节课后的大课间在从七楼一跃而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很多学生不是因为学校停课而休学，而是惊吓过度家长办理的休学，有的短短几日就有精神失调的。一些目睹一切的学生家长不依不饶的找到学校，媒体蜂拥而来，校外两条街的红绿灯口堵的水泄不通，校长办公室的电话都要打爆了。

　　陆明礼显然对这件事情更加敏感，学生跳楼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找卷子，听到动静出来后所有的学生都被要求回到自己班级，窗帘紧闭，抬个头都要通报批评。

　　陆明礼城府再怎么深沉，始终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此刻看着我的眼神露骨极了。

　　“跟我没关系。”

　　陆明礼吞了下口水，半信半疑的表情看得我想给他一拳。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在你眼里干的全是杀人越货的事？琢磨什么呢一天天的。”

　　我终究气不过那怀疑的眼神，用力在他不灵光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成天不是惦记喜欢的女生就是眼睛杵到脑门上谁也不待见，上次说了要见你的成绩，拿来看看——”

　　陆明礼被我前半句话噎得满脸通红，“谁、谁惦记……”

　　他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在整齐叠放的卷海中找到了一部不知道哪一年的翻盖手机，笨手笨脚的在里面找到了一张画质丢到奶奶家的照片。

　　“现在封校，你进不去。”

　　照片上红彤彤的LED显示屏底色上大概十几行的位置看到了陆明礼的名字，成绩690分。

　　总分750分的成绩，才几日不见，这小子就爬到了这么高的分数，真不知道平日里是真的没听讲还是装出来的学渣。

　　我又瞥了眼他手里壳子边角都褪皮的老式手机，简直和这糟心手机一个模样，没眼看。

　　“还凑和。”

　　我不咸不淡的点评。

　　陆明礼倒是没有一点因为成绩提升就孔雀开屏的意思，他满脸官司的看我，一肚子的话要说。

　　“其实我可以过去找你的。”少年嗫嚅道。

　　“大点声儿。”

　　少年红着脸，提高嗓门：“我说我可以去找你，不用你每次都从京市专门跑过来。”

　　我以为他狗嘴里要吐出来什么象牙。

　　“你多大我多大？你一未成年人跑丢了我怎么负责，找我给我添麻烦吗？哪有这么野的初中生？”

　　陆明礼咬牙沉默下来。

　　看他憋屈的模样我又有点后悔，倒不是我想要说教，我也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陆明礼都前后满腹不满。

　　总觉得十几岁的小孩天天满脸惆怅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开口就是生啊死啊的，没有一点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更别提什么正然浩气了。

　　他脑门上只有两个字，学校事故的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

　　好说歹说也算是小富二代，把自己寒碜成这样，天天逛荡着身破校服裹在外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好欺负的泡水软包子。

　　陆明礼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看他不顺眼：“那你急吼吼的来干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几个还找你麻烦吗？”我不答反问。

　　陆明礼摇摇头。

　　刚才来的时候我就敲见了，他的左腿没事了。最起码看起来不是那副自暴自弃的死样子，尽管少了点鲜活，看着确实比之前有精神多了，有点像人。

　　“你家里人干涉了？”

　　陆明礼缓了片刻才想起来点头，不知道又在思索哪一年月的事，我看的心头火起：“说话。”

　　“行了你别说了，你在家复习功课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回去啊，不然跟你回家啊。”

　　“回京市？”

　　“回酒店。”

　　知行又爆发出这样的人命，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档口回京。

　　只能先与程祁知会过两天回，程祁这次没有秒回我的消息，估计是在忙。

　　自从程祁重新回到实验室和讲台上就变得忙了起来，没有之前那样黏人。

　　之前大半月里，我上什么课他都要跟着，画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抱着本金融类的书看，除了一日三餐，视线可谓寸步不离，我在潜隅，他眼皮子底下，他就不找事，能相安无事的与我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漫长时间。

　　我竟然有点想念他了。

　　回到静湾雅轩，看到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四周安静的过分。

　　程祁的视频电话掐点儿似的追了过来。

　　“到家了？给你订的外卖一会就到，留的我的电话，十分种后记得拿。”

　　他总会这么细腻。

　　“我晚上不想吃……”本能的说出这句话又吞回去，我知道程祁不会同意的。

　　果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不知道的以为他卡顿了。

　　“你现在肯定不睡，还是垫两口。可以少吃，不能不吃。”

　　我在玄关一边换鞋，有点震惊这一时半会他语气中竟带有商量的意味。

　　不过我没心思纠结他的改变，我一门心思都是今天跳楼的女生。

　　女生，又是女生。

　　我接触过的受害者里，除了何书韫后的受害者里，第二个女生。

　　“……我经手的项目现在正在实验期试错阶段，这两天我没办法回去陪你。”程祁欲言又止，有点担心的看着我在厨房客厅之间穿梭来去。

　　“我知道啊，你忙你的。”

　　“我看到新闻了。”

　　我拉厨房滑门的手指一顿，异样在胸口转瞬即逝。

　　“我知道你要在上封待两天是为了什么，不管为了什么……不要把自己陷入危险中好吗？”

　　他还惦记覃州的我那出自导自演。

　　换作是我，看到好容易见到的人满头满脸的伤我也会后怕。

　　我心软下来：“上封不止那些事，还有何书韫与周周呢，罗赋生也在，我好久没有见到何书韫……”

　　“不要打岔，不要敷衍我。”

　　他的声音陡然凌厉，我拿过手机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的叹息。

　　漫长的冷寂。

　　“抱歉，我……”程祁捏了捏眉心。

　　“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程祁，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