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引梦》豆榕

31、今天，晴

　　神农眉头微皱，神色也跟着变换了几轮，最后轻轻叹息一声，低低念叨着：“定数啊定数……”好像这样就能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咽回去。

　　甚至害怕自己再多说什么，会扰乱眼前这脆弱的平静，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在消失前留下一句：“鼎内的灵气可助你二人恢复伤势，切记，莫要自己瞎采药。”

　　赵七月目送神农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又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向屋内，轻手轻脚地搬了个凳子坐到时起身边，盯着那张只有睡着了才显得乖巧的脸开始发呆。

　　时起的身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九幽和他的命究竟有何关联？以及……她可能需要重新梳理一下两人的关系。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翻转着，她觉得她以前应该知道的，可如今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似乎遥不可及。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有人轻轻将她抱起，那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她瞬间就知道是时起醒了。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皮却沉得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明明累极了，却又睡得极不安稳。耳边不时响起时起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我怕。”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却重重砸在她心上，那是她曾问的问题。

　　时起盯着她的脸，郑重的好像是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才给出的回答，“我怕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他继续说道，“怕我的存在反而成了你的负担。”

　　“我怕你看到我真正的样子会害怕，”他的手紧握成拳，“怕你知道我都做过什么。”

　　“我怕时间，”时起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怕它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声音微顿，眼中涌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我怕我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时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继续：“我怕黑，怕孤独，怕在茫茫人海中永远找不到你的身影。”

　　“我怕梦，”他轻声说道，“因为梦里的你总是那么真实，可醒来后却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我怕希望，”时起苦笑了一下，“因为每一次的希望都可能变成失望。”

　　“我怕命运，”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怕它怎么改变，最后都是既定的结局。”

　　时起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怕我的爱对你来说是一种束缚，怕我的执着反而害了你。”

　　“我怕你会觉得我很可笑，”他睁开眼睛看着赵七月，眼中满是脆弱，“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还会害怕这么多东西。”

　　“你说你想做个普通人，”时起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可我还是没能让你做个普通人。”

　　“我怕未来，”时起看向窗外，“不知道我们还能有多少时间在一起。”

　　“我怕过去，”他又看向赵七月，“因为那些美好的回忆现在对你来说只是陌生的片段。”

　　沉默了片刻后，时起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更深的恐惧：“可我更怕的是，你不愿认我。”

　　他将手指轻搭在赵七月的脉搏上，就在灵力顺着脉络涌进她的心脏时，却被赵七月一把握住手腕。

　　赵七月坐起身，目光直视着他，声音里带着刚醒来的沙哑：“所以，这就是你故意让我看到那些片段？”

　　时起没想到她能这么快醒，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只是眸色变得更加深沉，盯着赵七月没有松开的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因为我有点生气。”他抬起头，盯着赵七月的眼睛道：“你总是让我等，一年又一年，醒来后还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我有点伤心，所以为了报复你才让你一点一点看到那些片段。”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是我失算了，没想到水下村子…”

　　时起没往下说，可能是那个话题太过沉重，也可能是那并不是他想让她看到的。赵七月也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腕。

　　对于赵七月来说，两人目前的状态着实有些尴尬，这种尴尬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内心的纠结。她不否认她现在对时起有了别样情愫，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那种想要靠近的冲动，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就像她和神农说的，这中间还夹杂着以前的赵七月，那个她不记得的自己。她现在有点弄不明白是因为她看了以前的片段对时起有了别样情愫，还是这份感情本来就存在于她的灵魂深处。虽然都是自己，但是就是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很复杂。它不像是失忆然后记起从前的种种，体内瞬间生出浓浓情意，而是像两个不同的人在她心里争夺主导权。就是现在她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另一个人，就是绕不明白。

　　“在想怎么面对我？”时起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七月心头一跳，没想到又被时起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带着几分释然，缓缓伸出手，目光真诚而温和：“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时起。”

　　赵七月盯着他的眼，又看了一眼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沉默片刻后，回握住，“赵七月。”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骤然加快的声音。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屋内些许的沉闷。

　　“我们进来后，外边会怎样？”赵七月状似随意地问起，其实她知道时起一定留了后手，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外面交给阎王了。”时起道。

　　赵七月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赵七月看向窗外，疑惑这鼎内是否一直是白天，还是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

　　“鼎里的世界和外面是一样的。”时起视乎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解释道。

　　赵七月心中了然，原来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

　　“要不要去外面逛逛？”时起问。

　　赵七月欣然答应，甚至没有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去，怎么出去，反正开始变得心安理得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外面有阎王坐镇，也可能是这里的生活确实是她想过的，才不愿开口询问。

　　时起也没有主动提及出去的时间，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沉默，仿佛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将它悬在了半空。

　　两人巡山似的开始爬上这个山头，又爬过另一个山头，看山看水，看花看草。

　　直到赵七月突然想起蒋为京提及的炼化魂灵，才猛地扭头问他：“那些进入这鼎里的魂灵，都会停留在自己的执念世界，那最后会怎样？”

　　“等他们完成了自己心中的念想，”时起停下脚步，俯瞰着下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平静的说道，“自然也就融入这一方天地中了。”

　　“融入？”赵七月挑起眉，“意思就是，成了这里的养料？”

　　“嗯。”时起淡淡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像是在注视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宿命。

　　赵七月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感觉自己不是在吸收这里的灵力，而是要变成这里的一份子了。

　　“不会这么快。”时起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她，嘴角微微上扬，“只有心甘情愿，或是已完成了那份执念，才会彻底融入。”

　　“哦——”赵七月拉长尾音，心想这与她的燃烛引梦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她用的是小打小闹版的，而这里，是安逸版的“燃烛引梦”罢了。

　　“要不要抓鱼？”时起突然指着不远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眼中闪过一丝兴致。

　　还没等赵七月回应，他竟已经麻利地撸起了裤腿和袖子，赤着脚下了河，开始搜寻起目标。

　　赵七月站在岸边，看着他演着略显笨拙的动作，忍不住摇头。

　　水花四溅，有那么一瞬间，赵七月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大人，你这抓鱼技术也太差了吧！”她忍不住吐槽，随即也撸起袖子下了河，“看着！”

　　她一边观察着水里游动的鱼群，一边指导着时起如何更精准地下手，如何利用河道的地形设下埋伏。

　　两人很快选取了小河的一段，用砂石堆砌，堵住水流，又在下游堆起的一堆砂石中扣出一小块能流出水的洞口。

　　“等着吧。”赵七月重新蹲回岸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起，这个方法是小土豆教她的。

　　随着时间推移，这一段河水逐渐减少，几条受惊的鱼开始露头。

　　“快！”赵七月一声令下，指挥着时起出手，“就那条！”

　　时起眼疾手快地抓了两条！

　　“怎么样？”赵七月得意地扬起下巴，“我这憋鱼的方法，是不是很绝？”

　　时起提着两条肥硕的大鱼走上岸，站在赵七月面前，笑了笑：“赵老师学识渊博。”

　　“走，找神农烤鱼去。”赵七月朝他勾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