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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今天,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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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黄的鱼皮在火焰的舔舐中发出滋滋声响,香气四溢,飘散在空气中。
“说起来啊,”神农眯着眼睛,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我以前经常去找烛龙那老家伙,其实就是为了蹭这小子的饭吃。别看小时起平时话不多,但这手艺是真的没话说,那可是上得了厅堂下了厨房的全才呢!”
话未说完,时起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
神农不知时起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情,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飘忽地看向别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赵七月压下上翘的嘴角,转移话题:“神农伯伯,给我讲讲我师傅的事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农闻言,目光落在赵七月好奇的脸上,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时起,顿了顿,像是整理思绪般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你师傅他啊……”
这一开口,神农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抖落出一堆听着就感觉很丢脸的事,可明明是亲历者,却隔着时光沉淀后的疏离。
赵七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她脑子里残存的记忆碎片无法印证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但她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神农所说的并非全然是虚构,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你这小丫头!是不是以为我在框你?”神农注意到赵七月眼中的狐疑,立刻挺直腰板,一脸得意地强调,“知道什么叫秘辛吗?那能是随便让你们这些小娃娃知道的,多丢脸啊!”
赵七月无奈的说:“可我们现在知道了。”
“呃……”神农语塞,随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他们都死了,我怕啥!"
从午后到夜幕降临,神农像个说书先生似的,将那些秘闻趣事讲了个遍。赵七月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惹得神农哈哈大笑。时起则在一旁默默地忙碌着,不时添置几盘小菜,偶尔插上几句。
直到酒足饭饱,神农才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嘟囔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吃了东西就想睡觉。你们两个小家伙慢慢玩,我先去睡了。”
赵七月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想起神农方才絮絮叨叨的那些秘辛,那些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魂灵,心头泛起说不上来的酸涩。每个魂灵都带着不同的执念,完成执念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些人需要的是释怀,有些人需要的是圆满,还有些人需要的是救赎。
思绪翻涌间,她忍不住侧过头,目光落在闭着眼躺在她身边的时起身上。月光映照下,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疏离的脸此刻竟显得格外柔和,让他看起来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脆弱?
赵七月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是对过去的愧疚,还是对未来的恐惧?
再次陷入梦境时,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想醒醒不来,被束缚的□□,飘荡着的魂魄,都让她心脏狂跳。这次的梦与以往不同,没有破碎的记忆片段,也没有熟悉的场景,而是一种模糊的预感,一种像是即将要发生的未来。
梦中,她看着时起在她面前一点点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不留痕迹。明明知道是梦,可心脏却传来尖锐的痛楚,痛到她醒来后发现眼角还是湿的。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时起的身影,刚压下去的慌乱再次乱了,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才平静。
“小时起,有些东西,强求不得。”神农的声音与以往不同,多了几分严厉,“天道有常,不是你我能够逆转的。你这样做,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时起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听着神农的斥责。月光洒在他肩上,让他看起来更加孤独。
“你这孩子!”神农见时起如此态度,又急又无奈,可终究是说不动他,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沉默片刻,时起才缓缓开口:“你们一直说定数就是定数,是不能改变的,可你们又何尝不是在希冀那一点点侥幸?她……不就是你们想要反抗天道的那一丝小小希望吗?否则,当初为什么要让她留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身份?”
神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他抬头望向虚空,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我也不知道了。也许,我们都错了。”转头时,正对上站在门口的赵七月。
“在说我吗?”赵七月笑了笑。
神农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你们两个,还不回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赶紧走。”
时起道:“等天亮我们就走。”
赵七月看了他一眼,虽然在这里只待了短短几天,但却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这种不舍来得如此突然,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天亮就走?”神农也愣了一下,佯装镇定地摆摆手,嗓门刻意提得老高,故作嫌弃道,“走吧走吧,赶紧走,省得在这儿烦我!”
嘴上虽说着嫌弃的话,但神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舍,却没能逃过赵七月的眼睛,她心头微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神农的身影在她眼前彻底消失时,赵七月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那道身影一同消失了。
聚灵鼎的阵眼,据时起所说,是一处虚实交接之地。按照他的说法,这里藏有一处真实存在的实物,但这实物并非固定不变,它可以是任何形态,隐藏在无数虚假的事物之下,等待着某个特定的契机将其显露。
她虽然已经猜测到自己便是这些神器的制造者,可对于这神秘莫测的阵眼,却依旧毫无头绪。
“所有的事物都有一个既定的前提。”时起道,“就好比这个世间如果没有死,那又何来生的概念。”
就在这时,时起忽然抬起手,在虚空轻轻一划。随着他拂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席卷四周。赵七月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这股力量剥离,世界在她眼中逐渐褪去色彩,最终归于一片虚无。她感觉不到风声,听不到虫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微弱,就像是一个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空间的存在,五感尽失,彻底与外界失联。
聚灵鼎周身流转的光晕渐渐黯淡,如同戏台上的明灭交替,最后一丝金芒敛入鼎内深处,周遭归于寂静。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泛起涟漪般的波动,赵七月和时起的轮廓由虚转实,缓缓显现。
两人落地的瞬间,脚下灵气凝成的地面传来细微的回响。赵七月尚未完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实物,便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带着探究的视线。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尖细的喊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鬼众像被点燃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开,欢呼声、议论声、夹杂着几声夸张的笑闹,瞬间将两人包围。
“哎哎哎,都别挤,别挤坏了两位大人!”周海浪费力地从鬼群中挤进来,一路点头哈腰,直到站在二人面前,才夸张地长舒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了把额头,那动作透着一股刻意讨好的滑稽。
“两位大人,你们可算出来了!”周海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这聚灵鼎一响,可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又要出什么大乱子!”
赵七月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筋骨,扫过鬼群,最后定格在周海浪身上:“周判官,现在什么时间了?我们在里面呆了多久?”
周海浪立刻挺直腰板,一副认真回禀的模样:“七月大人,地府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赵七月心中稍松,暗自盘算了一下,人间不过才过了三天,不算太久。
周海浪察言观色,见赵七月神色缓和,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身子又微微前倾,凑到时起面前问道:“时大人,您身体……可还好?”
时起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海浪,又淡淡地转向周围盼着他的鬼众。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周围的鬼差们明显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气氛也瞬间松懈下来。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说着些祝福的言论,什么“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声音嘈杂得像是一大锅煮沸的粥。
最后,又整齐地向时起拱了拱手,化作一缕缕青烟,消失在阴冷的空气中。
这些鬼对时起的关心,与其说是出于真情,不如说是源于对地府安稳的担忧。他们在意的是时起能否继续维持地府的秩序,至于他这个人本身如何,似乎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赵七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时起,却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落寞。
“我……”赵七月犹豫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指向头顶,“我得回上面了。”她试图用这种肢体语言让时起明白“上面”的概念。
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转过身,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搭档吗?”
时起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此事,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紧绷逐渐转为舒缓,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