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引梦》豆榕

30、今天，晴

　　鼎里的环境与赵七月预期的冤魂厉鬼环绕索命不同，这里全然是一个干净得像是没有受过工业污染的最原始天地，氧气充足的感觉身体所有的毛孔都在被迫灌入灵气。
　　倾泻而下的水流如玉龙，四散飞溅的水珠绘出七色彩虹。云雾缭绕的山谷，奇花异草多到像是有人刻意栽培。

　　赵七月指尖凝结了一撮灵力，轻轻叩击了一下树干，明明有实感，却又在她收回手指的刹那消散，然后又重新融合，“幻境？！”

　　“是执念。”一道沧桑却又带着几分慈祥的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响起，声音好似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赵七月猛地转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还扶着昏迷不醒的时起。
　　老头只是抬手轻轻一挥，原本的山谷瀑布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简陋的草屋，草屋周围，开满了粉色的桃花，一眼望不到边。

　　她并未贸然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老头将时起平稳安置在草屋内的木床上，又看着他倒出一颗药丸塞入时起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老头才缓缓转过身，浑浊的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又好似藏着无尽的秘密。他注视着赵七月片刻，才再次开口：“这里，不妨就当做一个平行世界吧。”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每个魂灵都有自己的执念，而进入这里的魂灵，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们生前最放不下的地方。或许是家，或许是某个街角，也或许是某个人身边。”

　　赵七月顺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定格在那片桃林中。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却又在无数碎片中找不到源头，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无数次徘徊于这片桃花盛开的天地。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地迎上老头的目光，轻声问道：“这里，是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老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也不是。”

　　赵七月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这里……是所有人的执念。”老头长叹一声，望着窗外漫山遍野的桃花，带着无尽的惆怅，“是我们那群人放不下的过去，也是我们那群人无法改变的结局。”

　　“是女娲娘娘和我师父他们吗？”赵七月歪着头，冲他勾起嘴角，“神农伯伯？”

　　神农很是诧异，却在转瞬间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既已看穿，又何必明知故问？”

　　赵七月没接他的话，目光转向屋内沉睡的时起，轻轻道：“我只是在想，他既想让我记起些什么，又刻意模糊了关键，到底……在隐瞒些什么呢？”

　　“找出答案了吗？”神农变戏法似的，手中凭空多出一个酒壶，摇晃间传出轻微的液体碰撞声，“来一点？这可是我私藏多年的佳酿。”

　　赵七月挑了挑眉，接过酒壶仰头灌下一口，辛甜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若有若无的辛辣与回甘，却未能在她脸上激起半点涟漪。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指尖轻轻摩挲着酒壶壁上的纹路，忽然轻笑一声：“我能看看吗？”

　　神农并未立刻回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抬手朝那片灼灼盛开的桃林轻轻一挥。霎时间，淡粉色的花瓣如雨般飘落，待花瓣散去，桃林深处赫然显现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并非静止，而是像电视剧一般上演。浑身是血的时起紧紧抱着没了生机的赵七月，脚步踉跄却一刻不停地奔波在桃林中。

　　而如今正观看的赵七月目光沉静，好像置身于一场早已知晓结局的默剧之中。她看着那个满身伤痕却依旧不肯放弃的身影，看着他带着怀中冰冷的躯体跪求神农垂怜。

　　“小时起啊，定数就是定数，改变不了的。”神农望着时起倔强的身影，长叹一声，“你又何必执着呢？”

　　“可是，神农前辈，定数这种东西，本来就没人能完全参透！”时起的拳头攥得发白，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我们又何必执着于那些未知的安排？既然定数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为何不去试试？万一……”

　　“她献祭九幽，早已心魂俱损。”神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片虚无上，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时起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不愿相信，又像是害怕，急切道：“一定还有办法！她是无启国一族，只要心还跳动，就能活！神农前辈，求您想想办法！”

　　神农沉默片刻，看着跪伏于地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再次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引天雷，渡她心脉。只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体恐怕撑不住天雷的霸道之力。”

　　“我有办法！”时起猛地抬起头，那双满是血丝的眼中突然闪烁起光芒，“我将天雷引入自己身体，然后在体内淬炼，重塑出一个新的灵脉放入她体内！”

　　画面至此定格，转而切换成时起引雷淬体的场景。赵七月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被紫金色的天雷劈开，皮开肉绽，骨骼碎裂，却又在一股奇异的生机之力下缓缓愈合。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刚恢复如初，便再次被天雷撕裂。

　　她紧紧抿着唇，努力睁了睁眼。终于，还是不忍继续看下去，手指轻轻一拂，画面瞬间消散于无形。

　　“我以为你能看完呢。”神农道，“其实后面也没剩多少，看不看都无所谓。无非就是成天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赵七月无语又无奈的淡淡瞥了他一眼。

　　神农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哈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怎么样，现在呢？”

　　“答案吗？”赵七月晃了晃不知什么时候喝完的酒壶扔到一边，“如果我问你，你一定不会说，是不是？”

　　神农伸手一勾，将那个被遗弃的酒壶搂在怀中，瞪了她一眼，“我只是这里的一缕神识，守着这个鼎，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那之前呢？”赵七月问。

　　神农看了她一眼，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都过去了，又何必执着于以前。”

　　赵七月点点头：“是为了我？”

　　神农又是一愣：“你这小丫头，确实变了，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是啊，怎么可能不变呢，”赵七月笑了笑，“说起来，我可是死过两次的人了，哦不对，是妖。”

　　神农瞳孔一缩，“你都想起来了？”

　　赵七月挑眉，故作惊讶地反问：“想起来什么？想起我的血肉可以制成蜡烛？还是想起我做的那些个神器？”她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我们无启国一族，向来是苏醒后就不记前尘的，就当是……重新投胎做人，开始全新的人生。”

　　说罢，她在虚空中轻轻一挥，无数泛着微光的纸张凭空出现，在她和神农之间盘旋飞舞，如梦似幻。

　　“不过嘛……”赵七月随手抽出一张，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有些事情，猜也猜得到。”

　　她将纸张递到神农面前，指尖轻轻点了点上面的某个位置：“比如，这位频繁在日记中出现的'小土豆'，应该就是我们的时大人了吧？”

　　神农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聪明吧？”赵七月晃了晃手中的纸张，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我猜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苏醒后，看着某些画面写的。”

　　神农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些在她周身飘舞的纸张，眼中多了份担忧：“那你……都知道了多少？”

　　“一半一半吧。”赵七月摩挲着纸面，笑意也随之敛去，语气中多了几分迷茫，“说实话，我还挺害怕和这小土豆相认的。你想啊，他一个人背负着千年的时光，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可我倒好，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我是不是挺没良心的？”她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就算现在知道了以前的那些事，又能怎样呢？几天的相处，怎么比得上他千年的情谊？到时候，我该怎么面对他？”

　　“可你明知他是故意进入这里，又为何还要跟着进来？”神农道。

　　赵七月愣了一下，眼神闪躲开神农的目光，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

　　“想通了？”神农问。

　　赵七月盯着那片桃林却说：“九幽……又要乱了吧？”

　　神农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也能猜到？”

　　赵七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我，看的。”

　　神农猛地沉默了，目光落在她那只看着和另一只没什么区别的眼睛上，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如果不是那一眼，如果不是……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成烛阴，又化烛龙，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七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望向时起，嘴角勾起一抹倔强却又坚定的笑容，声音轻却有力：“我要我们，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