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20、没有后悔过

　　赵颖晨虽然回复她的消息，却仍然对自己避而不见。钟晓楠知道她的心已经发生了动摇，但此时她还没法完全接纳。知道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她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没有办法却也是最好的办法的办法。
　　她联系了高三时的班主任，当她提起自己和赵颖晨的名字时，为已经临近退休的老班仍记得她们二人而感到惊讶和感动。但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她简要地挑选了一些重要信息，说了赵颖晨现在的情况。并在最后，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老师，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帮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颖晨妈妈的电话，我真的需要这个。”
　　曾经的老师大概是废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了以前学生的资料。当他给钟晓楠打电话回来，并将赵颖晨当年留下的妈妈的号码告诉她时，她激动不已。
　　“谢谢你，老师，”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那孩子不容易，她妈妈当年来和我解释过，拜托我在学校多照顾照顾她。她妈妈看起来不是个冷血的人，相反，应该是很温柔的人。当年那么做，应该是有些苦衷吧。赵颖晨的性格，很孤僻很拧，我之前还是挺担心的。不过后来看有你拉着她，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你们现在还是好朋友，多让人羡慕啊。这是难得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钟晓楠笑了。颖晨，老师不知道我和你曾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但这个样子，你我的缘分更是千年难遇。希望你能早点走出来，希望我能更久地陪着你……
　　拨打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对面传来的温柔语调，意外地和现在的赵颖晨如出一辙。
　　颖晨，你说过你和你爸爸很像，但在我看来，你似乎更像妈妈呢。
　　“您好，阿姨，我是赵颖晨的朋友。请问您是赵颖晨的妈妈吗？”
　　对面短暂的沉默像极了我们之间说到僵处时尴尬的样子：“我是，可是我和晨……我和那孩子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没关系，原谅我冒昧地来找您。我主要是想和您商量点事……”
　　颖晨，你妈妈听闻你生病时的慌乱语调，还有立刻下单买车票的行为，让人怎么相信她不爱你呢？你们中间二十多年的误会，是时候解开了吧。

　　不是很愿意出去，不是很想见人，那就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反正所剩下的寿命不长，也不需要得到很好的照顾。
　　晓楠，你别来了，别再给我发消息了好吗？对不起，我真的害怕了，我想逃避几天，你就允许我懦弱几天吧，反正我也没剩几天可活了，说不定，躲躲就真的一切都过去了呢？
　　你今天给我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要好好聊啊。”
　　你要和我聊吗？从何说起呢？你觉得我太敷衍了是吗？可是没办法啊，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熬吧，实在是不想做别的事。
　　坐在沙发上随便地刷着手机，当听到门那里传来钥匙的声音时，赵颖晨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临走前的幻觉，甚至懒得侧目而视。这一天比想象中来得快呀，她心想，好像还没来得及组织一下遗言。
　　然而耳畔真切的脚步声，她不得不相信真的是有人来了，只好疲惫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彻底愣住了。
　　那个从自己19岁时就从生命中彻底消失的妈妈，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
　　她立刻站了起来，抱着点戒备地看着对方，然而她清楚地看到妈妈的眼里满是愧疚和伤感，这让她感到惊讶。
　　“你怎么来了？”赵颖晨故作冷静地问。
　　“晨晨……现在这么瘦了啊，真的吃了很多苦啊。”妈妈却答非所问。
　　“你来干什么？”没有心情叙旧，对于这个当初不顾自己哀求而离开的人更是如此。怎么坏事就喜欢堆在一起来呢？我不理解。
　　“去治病吧，妈妈出钱，你就安心治，好好治，妈妈绝对……再也不离开你了，你要什么，妈妈就给你什么……”没想到，妈妈两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浸润了眼眶。
　　赵颖晨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原委，但此刻她没有心情去想钟晓楠是怎么联系上妈妈的，只想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抒情的场景，特别是这种我不擅长应对的，所谓亲情。
　　“钟晓楠去找你了，”这是一句陈述句，没有问的意思：“不用担心，没那么严重。”
　　“看你的样子，怎么不严重？你这个……”她踌躇了一下的样子，让赵颖晨感到可笑。你连那个病的名称都不敢说出来，还好意思到我面前表达你爱我？
　　“尤文肉瘤。”赵颖晨平淡地帮她接下了这句话。
　　听到这个名称，妈妈似乎浑身一颤，但还是顽强地说了下去：“是的，尤文肉瘤，去好好治病，可以……”
　　“有必要吗？”没等对方把话说完，赵颖晨便强硬地打断：“晚期，有什么治疗价值吗？抛去这个不谈，我不过是个意外，意外地降临到你的世界，给你原本应该幸福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转变。你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我吗？现在回来做什么？也是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我没有想要离开你，从来没有，只是真的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对不住你，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妈妈走上前，想去拉女儿的手：“晨晨，先别急着生妈妈的气，咱们先去医院，等病治好了你想打想骂都可以……”
　　赵颖晨猛地一甩手，不让她触碰到自己。只是此刻近距离地观察这么久没见到的人，她才惊觉对方与自己记忆里的样子如出一辙，甚至更显年轻了。并不是没有怎么想过有一天会与她重逢的可能，但刻板印象里对方总该是白发苍苍的样子，此时的年轻却让她一时有些恍惚，看来她这些年过得很幸福吧，那么这么久的不打扰倒是做对了。
　　而在妈妈的眼里，曾经那个虽然有些阴郁但身体素质一向不错的女儿，如今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架子，面色苍白而憔悴，看起来受尽了折磨。心痛得难以忍受，也就更为自责自己这么多年自以为是的不去打扰。
　　“我希望她健康快乐。”她想起自己在女儿诞生时唯一的愿景，这么简单，却没实现。
　　“我不想去，去了也没有意义。治不好，就算治好了也会复发，与其大把大把往里砸钱，让我活得生不如死，还不如让我尽早走完这一生……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
　　妈妈的眼里尽是痛苦：“不要说孩子话，晨晨，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但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妈，你不知道这病犯起来有多疼，”不知为何，一股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不自觉地就说出了那个熟悉的音节：“你真的不知道，那是由内而外地疼，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止痛药几乎起不了作用，还会让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真的不想再多受折磨了，忍了这么久不去自行了结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好些，就别逼我了好吗？”
　　以前在家的时候，女儿很少称呼自己，而今突然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让母亲想起在孩子真的还是个小家伙的时候……她那时可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啊，自己当时有多么期望她以后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忍过一时的苦，会有更多的甜，如果忍不了一时的苦，是得不到更多的。”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些母亲的说教。
　　闻言，赵颖晨惨然一笑：“我吃过的苦，应该也不少了，但几乎从没尝过甜头。每当我挣扎许久，终于看到了光明，以为生活要好起来了，上天总会给我又一个打击。我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也自认为不曾作恶多端，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明明不需要经历的呢？思来想去，大概真的是我时运不济吧。我应该是尝不到生活的甜头了，你们多替我尝些吧。”
　　“怎么不会呢？”妈妈再次尝试握着女儿的手，虽然被躲开，但她依然说了下去：“坏运气都用光了，好运自然就来了。只要愿意追寻，终归不会被辜负的。”
　　“先不说这个，”赵颖晨突然抬眼，问出了一个一直埋藏于心底的问题：“这么多年，怎么不联系一下我呢？”
　　妈妈顿了顿，回答：“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我以为你恨我。听说你考上了事业编制，我很高兴，觉得你大概从此衣食无忧，事业有成。很想去见见你，但是害怕打扰你的生活……后来给你打的钱，你都给我退了回来。我觉得你大概不想和我有任何联系，所以我一直不敢再联系你，”她眼含泪光，深深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下你一人。对于你，我充满了愧疚，但排在第一位的感情，还是爱。确实，我没做过几件对得起你的事，你所经受的，我应该要负全责。这大概也是现在特别想加倍补偿你的理由。这一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再回去，只想陪着你……再长大些。”
　　赵颖晨沉默了。这一番告白令她不适应，但不反感。原来她真的是爱着自己的，只是这种方法，使她很难感受到。
　　“晨晨，你，”妈妈轻轻地问：“恨我吗？”
　　“不恨，”赵颖晨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轻柔，像极了妈妈的样子：“我不恨的。”
　　“是真的吗？我觉得我不配……”妈妈颤抖着声音。
　　“是真的，”赵颖晨直视妈妈：“我只是觉得，你也很难过。我讨厌自己，为自己什么也做不到而讨厌自己。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和……我爸在一起，你不要和他结婚，这样你就能少走好多弯路，少受很多苦。”
　　“和他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妈妈斩钉截铁地说：“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有你。”
　　“你小时候，我拉着你的手，心里会非常高兴。那时我总想着，我怎么这么幸运啊，有这么一个喜欢蹦蹦跳跳的，可爱的女儿。”但我却亲手把她送进了深渊。
　　听了这话，赵颖晨也不再能抑制自己翻涌的情绪。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摊开的手，依稀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自己的手过马路的情景。
　　…
　　记忆中，爸爸总是不在家，妈妈会在夜里一边给自己切苹果一边看电视，把零食都留给自己吃，当试着给她递一口的时候，她总是说：“谢谢宝宝，妈妈不饿。”
　　两个人的争吵总是翻天覆地，会伴随着打碎瓷器的声音。小孩子便躲在衣柜里，久久不愿意出来。许久之后，是妈妈轻轻打开衣柜的门，抱出将自己处于黑暗中的小孩：“晨晨不怕，妈妈在呢。”
　　“妈，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好，想吃就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妈妈给你做。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没事，晨晨，成绩好不好的不那么重要，别为这个不开心。不满意的话，下次努力就好了。还有很多值得高兴的事情，像看故事书啊，运动啊，不是吗？”
　　“妈，怎么好久都不见我爸了？”“……晨晨，妈妈和爸爸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以后只跟着妈妈生活，好吗？”“好啊，有你就够了。”
　　“妈，今天又要上夜班吗？”“没办法，单位这么安排了。辛苦你了晨晨，要是害怕了就给我打电话。”
　　“晨晨，妈妈得出去住几天，钱在这个小茶叶盒里。如果有需要，及时打电话给我，我会离开回来的，好吗？”“……好，早点回来。”
　　“晨晨，中考加油啊，妈妈在家等你。”“……嗯。”
　　“你回来了？”“是啊，晨晨，给你带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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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您是个很好的人，不然现在也不会来到这里。对我而言，也许母亲这个角色你扮演得不好，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抱怨呢？我做得也不好，有我这样的孩子，也实在是让您蒙羞。”赵颖晨喃喃地说，她的心已然软了下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什么叫蒙羞？”妈妈看起来很震惊的样子。
　　赵颖晨惨然一笑：“您对我的爱，是基于血缘关系而存在的，是天然的，我对此没有一点功劳。不然的话，我有哪个地方，能值得你向别人夸耀吗？我对您不好，我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我……”
　　“你凭借自己，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你做得比我好，比我好得太多，”妈妈打断了她：“晨晨，我对你有很多的愧疚，但是没有一刻，我不为你骄傲。因为有你这样的孩子，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不算是失败。”
　　赵颖晨闻言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还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我们以后慢慢地聊。去医院，好好治病，我陪你，好吗？”妈妈颤抖的声音却如此清晰有力，容不得自己继续逃避。
　　“嗯。”她不敢抬头，因为看到自己的手心里，接下了一滴滴不断的泪水。

　　治疗开始了。妈妈真的在这里全程陪护，也不回自己那边的家。赵颖晨倒是很过意不去，她试着劝说妈妈先回去吧，这里自己可以，但被她严词拒绝了。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可以呢？这么难受的疗程。”
　　“那边……”
　　“不用管那边，他们没什么意见，还问我要不要跟着我来一趟。我说不用了，别让我闺女看着你们闹心。”
　　赵颖晨忍俊不禁：“可别这么说，这弄得我好像很不通情理似的。”
　　“那我把他们喊过来？”
　　“那还是别了，我确实闹心。”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等回头有机会了，我也跟你去一趟那边，去看看吧，”笑过之后，赵颖晨若有所思地说：“都没见过你那边的环境，也没怎么见那两个人。怎么说，也得感谢一下他们对你的照顾。”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就带你回去，让他们来也行，”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你想在那里跟我们住，还是留在这里，都可以，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不能跟着你们住呀，多别扭啊。我在这待惯了，就留在这里吧。但偶尔出去走一走也挺好的。”

　　钟晓楠每天下班都会去医院看看好友，只是现在的工作非常忙，时常需要加班，她也不愿偷懒——毕竟曾经的赵颖晨就是这么实诚地做着每一份工作，即使知道这不是必要的。每天去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同房的病友习惯早睡的已经睡觉了，开始治疗的赵颖晨又比较精神状态也不好，两个人只能浅浅地交流一下就分开。
　　疗程开始第一个星期的周末，赵颖晨会约自己出来，这件事在钟晓楠的意料之内。只是她提出在自家小区前的公园，这个地点倒是没想到的。
　　“我在入口处的长椅上等你。”她发来的消息如是说。
　　尽管自认为已经提前到来，然而抵达时却发现赵颖晨已经坐在那里了。她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就在那里静静地等，不急不躁的样子。
　　“颖晨，”她快步走上去招呼道：“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不久，”赵颖晨听到了她的声音，便歪过头来看她，由于是坐着的，她便仰着头笑道：“来啦，坐一会儿吧。”
　　在钟晓楠眼里，赵颖晨此时的笑容真诚且平和，与之前模式化的温和有太多太多的区别。
　　“不会冷吗？”顺势坐在了赵颖晨的身边。
　　“不冷，没事，”她摇了摇头：“这几天，我和我妈聊了很多，解开了以前的许多误会。”
　　“这样吗？挺好的呀。”
　　“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找到我妈。”这句话看起来在抱怨，却能从中听到笑意。
　　“我多聪明呀，而且这事我还拜托咱们老班了呢。”钟晓楠故作骄傲地说。
　　“是吗？这么久远的东西亏他找的着。”赵颖晨看起来早有预料。
　　“他可是很关心你呢。”
　　“回头帮我谢谢他吧，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去和以前认识的人讲话，毕竟以前的形象实在是不太好。”
　　“嘁，你还这样。”钟晓楠笑了。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风景。
　　“颖晨，现在治疗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颖晨无奈地揉了揉头发：“你是真不知道有多难受，简直不是人能忍的。”
　　“真让人心疼啊。”钟晓楠说着也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虽然是戏谑的，但她确实也心疼。赵颖晨的头发很软，揉在手里暖暖的一团。
　　“你呢，在单位里感觉怎么样，组长是不是还不大好当来着？”
　　“比以前累得多，但是赵组长给我打了个好头，我可不能懈怠，免得单位的那些碎嘴子背后说我不如你。”而且我也深切地感到，在我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你为我付出了多少，隐瞒了多少的艰辛。
　　“你做得再好，碎嘴子该说还是会说，所以不用搭理她们，”赵颖晨不再看风景，转而看向钟晓楠的脸：“我一开始就没说错，你会走得很远。”
　　“如果没有遇到你，以我刚来的心态，也走不远的。你高估了我，也低估了自己。”
　　“真谦虚，别把自己的优秀记到别人的头上呀。”。
　　“这话应该给你自己说吧。”钟晓楠回应。
　　一阵风吹来，赵颖晨似乎打了个寒战。钟晓楠赶紧脱下外衣，想要披在赵颖晨身上，但被她拦住了。
　　“没事，没那么娇气，”她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这头发也不知道还能留多久，估计再化疗一下，就要掉没了，那时可真的要变丑了。”
　　“没关系，人长得好看，什么发型都好看。”钟晓楠轻轻捏了捏赵颖晨的脸——依然捏不起来肉。
　　“可惜了，这头发没剪多久呢，又要换发型了。”赵颖晨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清新空气。
　　钟晓楠看着她露出来的手背，能看到一片青紫。她不禁去捋了一下那只袖子，赵颖晨只是懒懒地睁眼看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将袖子捋到肘关节处，就能看到瘦骨嶙峋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针孔，以及青紫和红紫的痕迹，还有药物的残留。钟晓楠感到一阵刺痛，在心里，她只能轻抚着这一片伤痕累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会离开我吗？”钟晓楠冷不丁地问。
　　“我尽量不做这样的事。”赵颖晨依然闭着眼。
　　“就是说，有这个可能。”钟晓楠说：“你舍得吗？”
　　赵颖晨歪过头，睁眼看她，笑说：“你觉得呢？”
　　“舍不得的吧，毕竟人世间还有个我。”钟晓楠大言不惭地自夸。
　　赵颖晨不可置否地笑着，把头转了回去：“你知道吗？见到你以后，我真的产生过对生命的留恋，只是当时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钟晓楠根本不敢回头看她的表情，她只是紧紧攥着对方的手：“别留恋了，好好活下去，将来我能养你一辈子。”
　　“说的什么话，我需要你养啊，那不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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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她回医院的时候，两个人走得很慢。赵颖晨走路非常吃力，钟晓楠总怕她出什么意外，总是要搀扶着她。她是怎么自己过来的呢？还是这么习惯逞强的一个人啊。可是怀里的这个人，太轻了，根本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支着她……
　　一个人，就是这么脆弱吗？这分量，沧海一粟，无能为力。
　　“拖着这么个病号，辛苦你了。”赵颖晨转过头，额角带着点汗滴，看得出她费了多大的力气。
　　钟晓楠不动声色地替她整了整头发，顺手擦去了她的汗水：“你才辛苦，多照顾照顾自己吧。”
　　赵颖晨笑了笑，没有说话。自打开始治疗以后，她就沉默了许多，但依然是那么的温柔。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性格。
　　“颖晨，你知道吗”钟晓楠看着她瘦削的侧脸，突然说：“我一直相信，意志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我们活着，就有一切可能。拥有坚韧的毅力，这就足以克服世间大部分的磨难，得到自己值得的一切。在此基础上，再有一个健康的体魄，那就更为如鱼得水，我们便能战胜所有的磨难。所以，好起来，我在晨曦中等着你。”
　　听了她的话，赵颖晨嘴角微微一挑，脑海里闪现出一段画面。
　　17岁时的赵颖晨匆匆跑过走廊，拉开拉链的校服随着奔跑时带来的风而飘扬，她那皱惯了的眉宇间此时正舒展着，显示出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她一路奔向教室，毫不犹豫地走向前排一个正在埋头写题的身影。
　　“晓楠，出来一下吧，我想带你看……看一点东西。”
　　“看东西，看什么呀？”17岁的钟晓楠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没有现在隐藏的焦虑和迷茫，从内而外都散发着特有的自信与纯真。
　　“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钟晓楠跟着赵颖晨走向了操场，跟着她一路走向操场的东北角。
　　“你那大长腿迈得慢一点，我都要跟不上你了，走得这么急干嘛啦？”
　　“少耽误点你学习的时间啊。”
　　“这话说的，和你一起的话，怎么都不算耽误啊。”
　　待到终于停下来，赵颖晨微笑着回头，面向西南方位，手里也指着同样的方向，对着钟晓楠说道：“你看。”
　　钟晓楠疑惑地回身，循着她的所指向的地方看去，瞬间便被震撼到了原地。
　　今天的阳光格外美好，在黄昏时际与天空交相辉映出了一片独特的色彩，暖色调中带着彩，温柔地洒在小小操场各个角落，折射出一片五光十色。同学们沐浴在这样的光里，青春的气息搭配着柔和彩霞，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这景象许久许久。
　　“真美啊。”钟晓楠说。
　　“是啊，”赵颖晨回应：“这是黄昏的样子。我在想，说不定，清晨的景象也很美丽呢？和这个不一样的风格，但是晨曦，也会很好看的吧。”
　　“会的，”钟晓楠说道：“在这个方位也许晨曦不是最美丽的，但是一定有独属于它自己的角度。今后如果找到了好看的景色，我们一定要分享给彼此，好吗？”
　　“好。”17岁的赵颖晨灿烂地笑着。
　　“好。”27岁的赵颖晨淡然地笑着，冲着现在依然在自己身边的好朋友微微点头。

　　赵颖晨终究没能等到“换发型”的那一天。钟晓楠是在工作的时候接到的电话，来自赵颖晨的妈妈。
　　“孩子，”语气浸透的全是悲伤：“晨晨走了。”
　　“抢救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