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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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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翎做了个混沌的梦。
梦境光怪陆离,真假难辨,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偏偏有个很讨厌的家伙,蛮横地挤进这些记忆里,晃晃悠悠的,搅得梦越来越乱。
醒来时,天色阴沉发冷,空气闷得人发慌。
身侧空荡荡的,楚翎歪着脑袋,对着床顶发了很久的呆,良久,他长出一口气。
呼吸凝成淡淡的白霜,又在转瞬间消散。
圆豆已经破壳了,露出里面幼小的本体,楚翎用手拨它,小东西立刻蜷成一团,弱得连刚出生的蝌蚪都能咬它一口。
“不争气。”他低声训斥,却还是往罐里滴了自己的血。
原本瑟缩的圆豆闻到血腥气,立刻兴奋地蠕动起来,触角快速震颤,贪婪地饕食起来。
楚翎托着腮,对着吃饱了在罐子里惬意打滚的小虫子,絮絮叨叨念着:“快些长大吧,等你强大了我就不必再……”
不必再虚与委蛇地应付萧翦令人作呕的亲近,血海深仇,终有一日要有个了断。
只是……
他又想起萧青樾,这狗东西嘴贱死了,两三句话就能气得人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他那张俊脸揍开花。
“坏透了的黑心棉花。”楚翎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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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泊槐走马上任后,兵部上上下下他很不服气,私下里议论纷纷。
每当他提出什么看法,底下的人要么装聋作哑没人应和,要么就借口军务匆匆告退,就连文书交给他时,也总是“恰好”缺页少字。
几个武官私下聚在一起喝酒时,常拿萧泊槐打趣解闷。
有人说他瘦得怕是连最软的弓都拉不开,也配管兵部?有人笑他大概连地形都看不懂,更有人翻出他生母曾是沦落为舞姬的旧事,对他更加不屑。
“嗬,人家可是侯府大公子,金贵着呢!哪像咱们这些粗人,只知道真刀真枪地干。”
几个武官凑一起哄笑。
这些风声自然传到萧宗檀耳朵里,他寻思着萧泊槐刚调过来,肯定不熟悉军务流程,便暗中指使亲信,想方设法混进兵部档案库,从历年粮册里找出点纰漏,给他个下马威。
可那些人翻遍了堆积如山的军饷簿册,结果大失所望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某年某月某日,某镇某营领取饷银若干,附有将领亲笔画押的回执;某批军械调拨去向,连负责运输的民夫姓名都登记在册。
账册墨迹尚新,笔迹工整统一,显然是近期有人特意下功夫重新整理誊抄过的。
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皇帝耳中。
一日朝会,皇帝称萧泊槐为“勤勉尽责,实乃百官楷模”,还赏了一方御用的澄泥砚台,以示嘉奖。
萧宗檀嫉妒得要发疯。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他转而联络了几个平日与他交好的言官,怂恿他们弹劾萧泊槐“借主持秋闱之便,收受贿赂,录取不公。”
言官们揪住一个名次靠后的举子做文章,说此人才学平庸却得中举,必是萧泊槐收了黑钱。
奏折递上的当日,萧泊槐恰好在宣政殿与皇帝及几位将军商议边关防务。
当言官们跪在殿前慷慨陈词时,萧泊槐神色不变,让人取来那位举子的原卷,又请出三位德高望重的阅卷官作证。
皇帝亲自审阅试卷后,发现文章虽不算出类拔萃,却也中规中矩,取中并无不妥,程序上挑不出错处。
他当场斥责了言官捕风捉影,下令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很快,一些有关萧宗檀和官员频繁私下来往的风言风语传到萧翦耳中,他把萧宗檀喊来痛斥一顿,刚好萧泊槐也在侧,不仅没落井下石,反而说了几句好话。
有了衬托,镇南侯对萧泊槐更加器重了。
侯夫人这段日子憔悴了不少,鬓边的白发遮都遮不住,每天早晨梳头时,贴身丫鬟都得费好大功夫才能勉强用黑发给她盖住。
她看着萧泊槐意气风发,而她的檀儿——侯府的嫡子,如今连些势利眼的下人都敢在暗地里怠慢,这种对比像一把利刀,日日凌/迟着她的身心。
最让她恐惧的是,萧泊槐看她的目光,总让她想起死了多年的戚姨娘。
那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善到听信产婆的话,喝了催产的药,那药性猛,孩子平安落地,她却血崩不止。
她死后,镇南侯悲痛欲绝,将寒梅轩封了,连戚姨娘最爱的琵琶都烧了。
如今萧泊槐长大了,眉目间尽是他生母的影子……
这么内外煎熬着,侯夫人终于撑不住病倒了,府中事务更是全都交给了楚翎,窦姨娘从旁协助。
这天,楚翎刚起床,冯总管慌慌张张的来报,说四少爷又又又不见了。
护卫们急得满头大汗,说一刻钟前还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谁知转身的功夫,人就没了影儿。
这已经是这月第三次了。
上次萧青樾溜去水师大营,萧翦黑着脸亲自去领人,上上次他跑到京郊猎场,差点被当成刺客射杀,这次干脆连个去向都没留,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先别声张,把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都叫来,我亲自一个个问话。”
隔着门,楚翎的声音再次传来:“另外,去查查他这几日都跟什么人来往过,又去过哪些地方。”
“是。”冯总管领命而去。
听着脚步声离开,楚翎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房间里,空气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苦味。
而在床上,那个被所有人寻找的四少爷,此刻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脸惨白得像被水泡发过的白纸。
不久前楚翎还在睡着,忽然身边“扑通”一声。
他瞬间惊醒,就见萧青樾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在床边,胸前的衣裳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正不断地往外冒。
更骇人的是,那伤口离心口不过寸余,要是再偏一点点,恐怕就……
他险些惊叫出声。
可即便伤成这样,萧青樾在彻底昏过去前,用沾血的手按住他的嘴唇,气若游丝地挤出两个字。
“别、喊……”
说完,他就昏死过去。
这个平日里飞扬跋扈、能把整个京城都闹得鸡飞狗跳的混世魔王,究竟是被谁伤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让他瞒住所有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等萧青樾醒来才能知道。
楚翎淘洗鲜红的帕子,拧干,再擦去萧青樾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晚夜。
同样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色,同样的他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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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樾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烛火噼啪轻响,他一偏头,就看到楚翎伏在床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在窄小的脚踏上,呼吸清浅,像是累极了。
这模样,没来由地让他想起小时候侯府里养过的一只猫。
那猫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上一点黑色,像不小心在砚台里蘸了滴墨。
它也是这般,明明做了舒舒服服的窝,却还是爱缩在人的脚边睡觉,稍一动弹,猫儿便警觉地抬起头,黑宝石球般的眼珠望过来,轻轻“喵”一声,问他说——
“还疼吗?”
萧青樾快要碰到他发顶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咧开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你这包扎手艺也太糙了吧,跟捆猪一样,紧得我都呼吸不来了。”
楚翎果然变了脸色,眼神冷飕飕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你舍得么?”
“我敲锣打鼓欢送!”
楚翎懒得再跟他斗嘴,动手开始拆染血的旧纱布,动作很轻,小心避开了最严重的伤处。
“你还是担心我的。”萧青樾幽幽开口。
“别多想,我是怕你血尽而亡,脏了我的……”他顿了顿,改口道,“你家的地。”
“我家不就是你家?”萧青樾支起脑袋,一个劲的瞅他。
“不是……你、再看挖眼珠!”
萧青樾满不在乎:“挖就挖呗,你长得这么漂亮,不用眼看,我也能记在心里。”
“油嘴滑舌,”楚翎哼道,“留着这些话去哄你那些蓝颜知己吧。”
“什么蓝颜?什么知己?”
“别装。”楚翎手下稍稍用力。
“哎哟!轻点!”萧青樾龇牙咧嘴,鬼嚎一声。
“别叫。”
“啧。”
楚翎把浸了药膏的新纱布覆在伤口上,听到萧青樾又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停下来,问:“疼?”
萧青樾眨眨眼:“我觉得……刚才好像有人吃醋了。”
“我不喜吃酸。”楚翎瞪他,“到底疼不疼?”
烛光透过窗纸,落在楚翎脸上,照出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关切。
萧青樾挑眉:“疼……你帮我吹吹,就不疼了。”
“……”楚翎翻白眼。
这狗东西总是这样,明明虚得快要死了,还能摆出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谁伤得你?”
“干嘛,你要去给我报仇啊?”
“对。”
楚翎答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仿佛只要萧青樾说出一个名字,他二话不说就能提刀杀上门去。
萧青樾一怔。
他对上楚翎眼中的执拗和认真,多少年了,除了他娘,再没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好像他萧青樾的命有多金贵似的。
半晌,他偏过头:“我不想说,行吗?”
远方传来梆子声,四更了。
“随你。”楚翎去捡血纱布,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别死在我这儿就行,我不会为你收尸的……”
“楚翎。”
萧青樾打断他:“别说这种话。”
他深吸一口气,补充说:“圣寿节后我就要进军营了,你……终于可以放心了,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