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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要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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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宗檀遭受打击,一蹶不振。
昔日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如今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醉醺醺地瘫在床上,连下地走几步都摇摇晃晃的。
镇南侯去看过几次,每回都是铁青着脸进去,失望地离开,最后一次,他概是忍到了头,一脚踹翻了萧宗檀面前的酒坛,碎瓷片和残酒溅了一地。
“废物!我萧翦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侯夫人日日以泪洗面,甚至跑到萧翦书房外头哭求,结果换来一句“慈母多败儿”。
萧宗檀的妻子随侯夫人一同进宫求过一次情,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她便淡淡地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二爷。”
从此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再没踏进过萧宗檀那个满是酒气的屋子半步。
李家那边更是急得乱作一团。
为保住这最有出息的外孙,已至耄耋的李老夫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去求了几位昔日和老太爷有交情的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外孙的苦处。
可那些老狐狸们嘴上说着“定当尽力”,过几天就都躲着不见客了,最后李家把老脸和人脉都搭了进去,才勉强疏通关系,保住了萧宗檀不用流放,但终生不得再入官场。
至于萧泊槐,出人意料的稳重。
他每日依旧天不亮就起来,按部就班地去上朝、去翰林院点卯,行事比从前更加谨慎勤勉。
当有好事的人在他面前提起萧宗檀时,他脸色一正,说道:“国法森严,他虽是我弟弟,但我身为朝廷臣子,更该公私分明。”
到了秋闱之时,他更是起早贪黑,从考场布置到阅卷流程,事事都亲自过问,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连向来挑剔的礼部尚书都夸他“持正秉公,为国选才”。
这下,两个儿子判若云泥,时间一长,萧翦心里那杆秤难免就有了倾斜。
没过多久,萧泊槐便从翰林院调任兵部,担任正五品郎中,但明眼人都清楚,迟早他会补上萧宗檀的空缺。
楚翎冷眼看着侯府里风水轮流转。
侯府的天已经悄悄变了,可唯独有一人在这场巨变中不隐也不现。
去江南的事萧翦再没提过了,首辅一派趁机发难,接连上奏弹劾了多名官员,皆是镇南侯麾下的得力干将。
弹劾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桌上,短短半月工夫,镇南侯党羽折损大半,往日车水马龙的侯府大门,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这日下朝,萧翦直奔凤梧苑,他颓然坐在椅上,鬓角新添了不少白发。
“侯爷……”楚翎刚开口,就被萧翦打断。
“你说,本侯是不是真老了?”
楚翎将沏好的龙井放在桌上:“侯爷何出此言?当年您在战场上都能杀出一条生路,那光景,可比眼下凶险多了。”
萧翦苦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本侯……”
他望着这个陪伴身侧的枕边人,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嫡子的不争气,侯夫人没完没了的埋怨……满肚子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秋风掠过树梢,一片梧桐叶掉落。
楚翎劝慰道:“您看这棵梧桐,叶子虽然落了,可根还牢牢扎在土里,等到来年开春,暖风一吹,定然又是一树新绿,比往年还要蓬勃。”
“越是这种时候,侯爷越要沉得住气。”
镇南侯皱眉:“何解?”
楚翎见他不喝茶,自己便端起来抿了一口,润了喉,然后取来棋盘,将黑白两色棋子一一摆开。
“眼下朝堂上的局势,说白了,就跟这下棋一样。”
“当初皇帝放任二少爷的事发酵,是因为侯爷您风头太盛,他不得不借机压一压,可如今首辅一党咄咄逼人,我听说皇帝接连驳回他们三份奏章……”
他拿起被一颗黑棋包围的白子,放在了另一边,意味深长道:“此刻,峰回路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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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楚翎这番话,萧翦开始将一些人脉关系逐步交托给萧泊槐打理,父子二人常常议事到深夜。
府中下人最机灵,立刻嗅到了风向的转变,对待这位被冷落了二十多年的大少爷,态度陡然恭敬起来。
红棠进屋时,正撞见自家公子颇有闲情逸致地逗着那只养了大半个月的绿蝈蝈。
“公子,这是大少爷让人送来的茶,说是南边刚到的春茶,让您尝尝鲜。”
楚翎瞥了一眼:“放这儿吧。”
红棠放下茶叶后没走,而是小声问:“公子,二少爷是不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楚翎头也不抬,继续用签子挑着胡萝卜条喂到蝈蝈嘴边,那蝈蝈懒懒地碰了碰,没什么食欲。
“你又听到什么闲话了?”
“就是下人们传的嘛,说二少爷仕途断了,心气高,看不上经商,近来总是借酒消愁,连侯爷都不再过问了。”
蝈蝈的叫声越来越弱了,前几日还能啃完一整条胡萝卜,现在吃半截就蔫了。
楚翎拨弄着它两根细长的触须:“以后这类话你听听便罢,不要跟着议论,更不能往外传。”
“哦。”红棠乖乖应了声,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楚翎用帕子擦干净手:“我问你,皇帝可有下旨,剥夺萧宗檀继承侯爵的资格吗?”
“不曾说过。”
“那侯爷可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要立大少爷为世子的话?”
“也……也没有。”
“萧家族老可有登门,说二少爷不堪重用,支持易嗣?”
话说至此,红棠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只要夫人还健在,二少爷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只要这两样不变,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听说夫人这些日子没少往娘家跑,肯定是为了二少爷的事在奔走牵线呢!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少爷承爵的!”
楚翎点点头:“所以啊,这府里的风向从来就不是下人嘴里传的那样简单,你千万记住,祸从口出。”
“我知道啦!”
红棠做了一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夸张动作,逗得楚翎浅笑了一下。
气氛轻松下来,楚翎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银票,递给她:“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这一百两你拿着,是存起来还是买喜欢的衣衫首饰,你自己决定。”
红棠怔怔盯着被塞进手里的银票,眼眶瞬间红了:“公子……”
“哭什么,过生辰该开心点。”
红棠赶紧擦掉眼泪:“其实……奴婢是想起柚香姐姐了,当初她送我那些首饰,说是送我及笄的礼物。”
可惜,如今她们很难见到了。
楚翎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明日我放你一天假,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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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棠及笄这日,天没亮透就欢天喜地的出府去了,直到夜色浓稠才兴尽而归。
她怀里抱着一大堆街边小吃,糖炒栗子、桂花糖藕、酥炸小黄鱼……还有冒着热气刚出笼的蟹黄汤包,摆了一桌子,直把楚翎给吃美了。
主仆二人索性在凉亭摆了小桌,就着月色和零星烛火,边吃边聊。
楚翎心情颇佳,让人温了壶酒,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双颊染上了醺然的红晕。
荔云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胡闹!”
荔云几步上前,一把夺过楚翎正要往嘴里倒的酒壶,又气又急地瞪着红棠:“你这丫头!公子身子才好些,怎能由着他喝这么多?这要是让侯爷知道非得……”
话没说完,她突然噤声,因为楚翎趴倒在桌上,竟是睡着了。
荔云连唤几声公子都没有回应,又不敢轻易挪动,只得赶紧回屋抱了床锦被来,仔细替他盖上。
一转身,就瞧见红棠缩着脖子,正想蹑手蹑脚地溜,荔云当即揪住她的耳朵:“小丫头,竟敢撺掇公子喝酒,明日的红烧肉没了!”
红棠委屈巴巴地求饶:“好姐姐,我是看公子今日高兴,才……”
“还敢顶嘴?”
“我错了。”
荔云比她大几岁,说话很有威严:“去小厨房煮碗醒酒汤备着,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歇着吧,今晚我值夜。”
楚翎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身体一轻,好像飘了起来,然后落进了一个暖烘烘的“窝”里。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楚翎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点点。
“你,放我下来……”
“别动。”萧青樾的脚步不停,“除非你想屁股摔成四瓣。”
“……”楚翎不挣扎了,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不是说不回府么?”
“哼,你以为我是来见你的?”
萧青樾抬脚,不怎么温柔地踢开虚掩的屋门:“偶然路过,看到某个醉鬼在外边睡得跟死猪似的,万一冻死了,我还得给你扶棺,晦气。”
“那你滚。”
“你叫我滚我就滚?我是你养的狗啊?”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床边,嘴上不饶人,动作却很轻,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
被褥蓬松,带着白天晒过的阳光味道,暖暖的包裹上来,楚翎那点醉意又漫上来,脑子更晕乎了。
半晕半醉间,他感觉萧青樾要走,莫名其妙地伸手抓住对方的袖角。
流畅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愣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要喝水。”
萧青樾更是僵在原地。
他像是跟自己较劲输了似的,重重地、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他倒了杯水,抿了一口试了试,太凉,又兑了点热水,再试,还是觉得不妥。就这么来回倒腾了好几次,直到感觉水温差不多适口了,才端着杯子回到床边。
他扶起楚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张嘴。”
水缓缓渡入唇缝,楚翎小口小口吞咽着,一颗水珠顺着唇角滑落,眼看要滴下来,萧青樾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出手,接住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
湿意在指腹间晕开,他望着楚翎的脸,昏黄的光下,嘴唇显得格外红。
他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情不自禁地把拇指按上去,有些用力地碾过那抹嫣红。
“唔……”楚翎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舌尖舔过唇瓣,恰好擦过萧青樾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窗外风声刮过,掩盖了某个人漏一拍的心跳。
楚翎像一株有剧毒的曼陀罗,明知触碰不得,理智却像被一根细线拴住了似的,扯着他一点点靠近,让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坚持,溃不成军。
“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了什么蛊。”
“真要命。”
他把食指上的水渍抹在楚翎的锁骨窝里,看了半晌,自暴自弃地俯下身,嘴唇抿走了凹处的水。
“……睡吧,我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