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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绝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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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棠觉得她家公子有秘密。
这些天,公子的房门总是关得紧紧的,连平日里例行的打扫都不让丫鬟们进去,偶尔她和荔云会被叫进去送些点心茶水,总见帷帐放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渗不进去。
值夜时,她常能听见屋里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在翻找东西,又像是有人在说话。
可仔细去听,又听不真切了。
最让她起疑的是,有次她收拾公子换下来的衣裳时,竟在衣襟口上瞧见了几点已经发暗发褐的印子,看着……特别像血。
红棠吓得冷汗冒出,没敢声张,悄悄把衣裳藏进最底下,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歇下了,她才背着人,打来水用皂角揉了又揉,直到暗红色看不出来了才罢休。
荔云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该做什么做什么。
有时她觉得荔云能看透人心,自己分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可一对上荔云的眼睛,就没由来地心里发虚。
所以她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荔云,这天,她端着刚做好的杏仁酪,敲响了公子的房门。
门很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公子,您要的……”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楚翎两边的脸上用墨各画了三根猫须子,看着有点滑稽。
“怎么了?”楚翎见她欲言又止,疑惑地问道。
红棠指了指自己的脸:“公子,你这儿……”
楚翎抬手一抹。
在看到墨渍的瞬间,他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他接过托盘,随即“砰”的甩上门,力道之大,震得梧桐树上的喜鹊都惊得扑棱棱着翅膀飞走了。
红棠呆在原地,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就听见里屋响起楚翎压抑怒火的低斥——
“萧青樾!你给我解释!”
她赶紧捂住嘴巴,天哪!四、四少爷怎么会在……?!!
屋里,萧青樾被楚翎追得满屋子乱窜,可脸上没有一丁点慌张,甚至还“不小心”撞翻了绣凳,那凳子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楚翎追过来的脚下。
楚翎被绊了个趔趄,差点栽倒。
“哈哈哈哈哈~”
萧青樾乐得前仰后合,还不忘火上浇油:“小娘,你这下盘不行啊,要不要小爷我教你两招?”
楚翎一张脸气得发绿,他恨不得把这狗玩意按在地上揍一顿!
可经此这么一闹,萧青樾胸口前的衣裳又渗出了一点点血。
楚翎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压下火气,冲萧青樾没好气地道:“过来!”
“不要,你在用美男计,我才不会上当。”
萧青樾往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屏风上,又摆出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爱来不来。”楚翎转头就走。
“啧,脾气真大。”
他感叹一句,正要跟过去,就见楚翎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卷干净的纱布和药瓶。
“把衣裳脱了。”楚翎冷脸命令道。
话音刚落,萧青樾就扯开了衣裳,动作快得竟出现了重影,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
“嘿嘿,我就知道,小娘一直惦记着我健硕的肉/体。”他故意绷紧腹肌,非常大方的冲楚翎展示着。
楚翎咬着后槽牙,把蘸了药的纱布狠狠按在他伤口上:“你要点脸吧,萧青樾。”
“嘶——轻点儿!!!”
萧青樾疼得眼前发白,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调笑:“这么凶啊,莫不是被我猜中了,恼羞成怒?其实小娘要真想看,说一声就行,我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小气巴巴的人……”
“再乱说,我就把药倒你嘴里。”
萧青樾挺起胸膛,骄傲道:“小娘喂的,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
楚翎的手一抖,药粉撒多了些,萧青樾疼得一激灵:“喂,你是不是在报复……唔!”
楚翎用换下来的纱布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消停点,我头疼。”
“唔唔!”
萧青樾叼着纱布,目光黏在楚翎的耳朵上——有一抹红从他的耳垂蔓延到颈侧,像一大团晕开的胭脂。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伸手,捏了捏楚翎的耳垂。
“你……”楚翎猛地抬头,一双丹凤眼瞪得圆圆的,写满了不可置信。
萧青樾有些心虚,但不要脸的本性很快占领上风。
他很满意楚翎的反应,于是得寸进尺起来,趁他愣神,飞快地凑过去在他的唇角边啄了一下,然后敏捷地往旁边跳开,险险躲过楚翎恼羞成怒砸过来的药瓶。
“萧青樾!我这次非杀了你不可!”
“哇,我好怕哦~”
他故意捏着嗓子,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喊着:“谋杀亲夫啦~~”
半炷香后,屋里一片狼藉。
药瓶滚掉在地上,屏风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连被褥都被扯得乱七八糟。
萧青樾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一条胳膊强硬地箍着楚翎,非要他枕着不可。
楚翎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背对着他,用后脑勺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哎呀,你转过来嘛。”萧青樾不老实地在楚翎肩上画圈。
“……”楚翎用沉默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窗外传来丫鬟们的说话声,楚翎放缓呼吸,生怕被人听见屋里的动静。
“再不转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楚翎立刻转身,直直撞进萧青樾含情的桃花眼里,阳光太亮,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嗔怒都晒化了。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安静多没意思,我就喜欢看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萧青樾笑嘻嘻的,手臂收紧,将人牢牢锁在怀里。不知怎么,他脑子突然抽了一下,问:“哎,我爹也这样搂过你么?”
刚才还在床幔间流转的暖意,瞬间被这句话冻住了。
楚翎:“……有过。”
萧青樾嘴角抽了抽,眼神变得凶狠几分:“是、吗?那他现在怎么不来找你了?”
他在凤梧苑住了五日,他爹一次都没来过,倒是前日中午楚翎去了一次书房陪他爹用膳,回来时提着几个食盒,丢到他面前:“本来剩菜要留着喂狗,但厨子说狗有单独的狗饭,所以赏你了。”
“哼。”萧青樾并不信,因为菜都是热乎的,显然刚出锅没多久。
楚翎不吭声。
“怎么不说话了?”他拨弄着楚翎的衣领,“失宠了,我的小娘?”
楚翎拍开他的爪子:“信不信,只要我派人去传句话,你爹会丢下一切跑过来,在你我现在躺的这张床上……和我云雨交/欢。”
笑意冻在脸上,喜鹊又飞了回来,啁啾叫声尖锐的刺耳,挠在人快要脱轨的理智上,又痛又恨。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按住楚翎的后颈,一口咬住柔软的耳垂,在齿间发了狠似的碾磨。
“不准去,你是我的!”
“我是我自己的。”
楚翎被他弄得全身发软,连喘气都使不上力气:“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爹死了,上面还有大少爷、三少爷,怎么也轮不到你最先。”
这话很有用,萧青樾停止撕咬,屋内霎时静得可怕,连聒噪的喜鹊都噤了声。
“楚翎,你真够绝情的。”
“……”楚翎别过脸,不愿再看萧青樾的眼睛——那里翻涌的受伤太明显,明显得让他胸口堵得慌。
“你我不是一路人,强求下去,将来你只会恨我。”
“恨你?”萧青樾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就已经恨死你了。”
楚翎心头一震。
“……可我他妈也好喜欢你。”
这句话太轻了,轻到楚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等他回过神,萧青樾已经学着他一开始的样子,转过身,也不说话,沉默得如同侯府门前没有生气的石狮子。
楚翎张张口,一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那只“金翅大将军”的行动越来越慢了,待真正的深秋一到,估计也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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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樾是在后半夜走的。
楚翎心里惦记着他的伤,一直没敢睡沉,身边人稍一动弹,他就醒了。
他没睁眼。
他听着对方下床、穿衣裳、套上靴子,然后没任何犹豫地翻窗离开,仿佛这个屋子、这张床、还有床上的人,都不值得他多停留半刻。
窗户没关严,夜风趁机钻进来,楚翎盯着晃动的窗户看了许久,久到眼睛发酸,突然,他掀开被子,挪到床的另一边——萧青樾方才躺过的地方。
那里还残留些余温,还有淡淡的药味,他把自己裹成蚕茧,裹住可怜的丁点暖意。
“被子太薄了……”他喃喃说,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他没想到,镇南侯会在清晨过来。
楚翎昏昏沉沉间,感觉床沿一沉,有人坐了下来,他以为是萧青樾,下意识唤了声:“萧……”
“嗯,是本侯。”
威严的声音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楚翎猛然清醒,正对上镇南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慌忙起身:“侯爷恕罪,我不是有意唤您的名讳……”
“无妨。”萧翦将他按回去,“本侯有些烦,过来同你说会儿话。”
楚翎靠在床头,望着对面疲倦的侧脸,心脏扑通直跳:“是朝堂的事吗?”
“不完全是。”
萧翦揉了揉眉心,说起自赵坷回京后,朝堂上愈演愈烈的争权夺利,为此他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与各方周旋,这也是他多日未进内院的原因,实在是分身乏术。
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还是那两个儿子。
“泊槐在兵部做得不错,可宗檀如今做的那些事,若按律法追究下去,就算他外祖从坟里爬出来,也保不住他。”
他叹了口气,竟罕见的显出几分佝偻老态:“本侯……老了啊。”
这位权倾朝野的侯爷最深的恐惧不是党派倾轧,也不是儿子相争,而是谁也抵挡不了的岁月无情,就像小花园里先帝赐下的那棵古松,再挺拔的枝干也挡不住年轮一圈一圈的增加。
楚翎和往日一样宽慰他:“您别这么说,侯府上下都仰仗着您呢,要我说,您定能长命百岁。”
萧翦哑然:“你如今也尽会捡这些好听的来哄本侯了。”
“哪有,我真是这么想的。”
楚翎望着他,说得情真意切:“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