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臻雅

8、别告诉他

　　年前，我妈一直忙着开文具店创业的事情，没空管我爸那档子破事儿。她看中了我学校对面的一处不大不小的门面房，六七十平方的样子。谈好租金，简单装修一番，货物陈列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差不多筹备了半个月，我妈选了个黄道吉日，就正式营业了。
　　我妈给她的店取名云川文具，各取了她和我爸名字里的一个字。本打算把我和江野的名字凑一块儿，“如野”、“澜野”……怎么凑都不好听，奇奇怪怪的。然后她试着和我爸的名字组合，得来了“云川”二字。“云川”表示很广很大，我妈也希望她的生意今后能做强做大。
　　云川文具开业那天，整个二中，凡是我认识的同学、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全都来了。大家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大早，我爸妈的一些牌友包括张姐、刘丽、老李、陈萍等都过来了，他们一起特意送了八个花篮，祝贺我妈的新店开张大吉。
　　一到店，大家纷纷说道：“恭喜恭喜！”我妈热情地迎接着她的几位老牌友，搬出几张椅子，招呼他们坐下，喝喝茶、聊聊天。
　　“云香，你这是下定决心戒赌，以后打算自己当老板娘了？”老李打趣道。
　　“麻将这东西以后少打为妙，玩多了头脑不清醒，还是找点正经事儿干比较好。”我妈笑着说。
　　“那是，云香姐，等你开店赚钱了，别忘了带着咱姐妹几个一块致富呀！”刘丽附和着说。
　　“好呀好呀，借你吉言，发财了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妈乐得笑呵呵。
　　“我说云香，你家老江挣的钱足够养家糊口了，操那么大心干嘛！以后你不来我的麻将馆，大家乐趣都少了。”张姐假装生气道。
　　“张姐，虽说以后打的机会少了，但我可以让老江多给你带点人过去。”我妈安慰道。
　　“好好好，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管干啥，希望咱们的生意都红红火火的！”张姐这下可开心了。
　　众人在店里有说有笑一半天，见我妈渐渐忙起来了，不便过多打扰，就此离去。

　　云川文具今天第一天开业，我一上午都在担心我妈，怕她忙不过来。坐在教室里的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学，饭都来不及吃，就赶紧去店里给我妈帮忙。
　　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间段，是最忙的。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陆陆续续来了，只有少数一些实在不熟，不好意思一遍又一遍的叫，反正也不强买强卖。
　　杨晓鸥、乔月、王瑞、王明远、秦越、钱涛、赵景阳、沈嘉航、林姗等等，也都来小店捧场了。
　　其中，赵景阳最豪气，除买了一大堆基本的学习用具，还买了个很贵的篮球，总共花了快三百块钱。新店开业特惠，别人都是打九折，我专门给赵景阳打了八折，还送了他一个机器猫的钥匙扣，非常感谢对本店的大力支持。
　　沈嘉航也特意挑贵的买，只是没买那么多，我也同样给他打了八折。还瞒着我妈，悄悄给他送了一个800毫升的深蓝色保温杯。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发现沈嘉航还在用玻璃杯喝水，玻璃杯好是好，就是保温效果太短。
　　“打完折，一共159元，现金还是扫码。”算完账后，我把计算器放到一边，微笑的注视着沈嘉航。
　　“现金。”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毛爷爷递给我。
　　我马上打开抽屉找零，之后趁我妈忙着招呼其他顾客，偷偷拿出了一个我早就藏好的保温杯递到他手里，“这个，拿着，送你。”
　　“嗯？”沈嘉航一愣。
　　“新店特惠，小礼品，收着吧，不用谢。”我摆摆手，怕我妈发现了，催他快走。
　　“这还算小礼品呀，杯子摸起来质感不错，怎么说也得一两百吧。”沈嘉航拿着杯子仔细观察，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说话。
　　谁料，他竟弯腰趴在吧台上，轻声说道：“江如澜，你妈要知道你这么做生意，本都亏没了，不得气吐血。”
　　“我又不是人人都送，就只送你。”我身子前倾，努努嘴小声道。
　　“嗯？”沈嘉航眯眼看着我，眼神很玩味。
　　“谢谢你前段时间帮我补课，这个杯子算是送给你的礼物吧。本来打算请你吃顿饭的，可我一直没功夫。”我跟他解释道。
　　“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沈嘉航拿着东西，准备走人。
　　“嗯，再见，欢迎……”下次光临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沈嘉航又回头加了一句，“对了，江如澜，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你要是想加把劲再冲刺一下，可以继续找我补习。”
　　“你还愿意教我呀。”
　　“欢迎你随时骚扰。”
　　沈嘉航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希望他回头，却又害怕他回头。那一刻的喜悦，就像见到孔雀开屏，见到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见到除夕夜绽放在夜空多彩绚丽的烟花。
　　美好的事物总是愉悦人心，令人憧憬，就像诗和远方。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快乐稍纵即逝，你以为的也只是你以为。

　　晚上店铺关门，我帮我妈一块儿计算着开业第一天的营业额，一共卖了八千多。
　　但一大半都是人情业绩，我爸妈的一些朋友，特意来捧场，随便给家里孩子拿了点文具，扔下几百块钱就走了。
　　真正卖出去的流水也就三四千块钱，除去房租、水电、进货成本、人工等，纯利润百分之四十左右。
　　“一天挣1300，十天13000，一个月都快四万了。哈哈……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发财了。看看你爸这个鬼样子，我都怕自己到时膨胀了，一脚把他踹了。”
　　看着我妈欣喜若狂的样子，我禁不住劝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毕竟开业第一天，熟人捧场的比较多，以后别人也不可能天天来店里买这么多。”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只要好好经营，怎么都比出去给人打工强吧！”我妈把钱又拿出来数一遍，变数边说。
　　“那是肯定的，就怕生意越来越好，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躺在椅子上，随口说道。
　　“这不还有你嘛，文具店也就上下学那会儿忙，正好你可以过来给我帮忙。”说完，我妈把钱放进包里，喊我起来，拿钥匙准备锁门回家。
　　“那我也不能天天都过来吧，马上都要期末考试了。还有半年高考，我也想努力考个好大学呢。”我起身抱怨着，偶尔帮帮忙还可以，天天来，又上学又上班的，那可真吃不消。
　　“你先帮着再说，等江野放假了让他过来，你歇歇。要是今后生意超级好，我就请个人，把你俩辞退了。”我妈边锁门边说。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家里两个童工都使唤上了。菩萨保佑云川文具红红火火，我妈早日辞退我！”我站在门外仰天长叹！
　　“放心吧，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我妈轻轻拍拍我的背，然后骑电动车带我回家了。
　　深夜的寒冬，回家的路上，伴着寒风，望着稀稀疏疏的星辰，我不禁感叹：奔波忙碌才是人生，唯有奋斗才有意义。披星戴月走过的路，最终将会繁花满地。

　　周六中午，我妈告诉我不用来店里，因为江野在那儿。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后，我还是过去了一趟，好久没见江野，挺想念我这个弟弟的。可走的有点急，出校门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幸好没有熟人看到，不然脸丢大了。
　　我和江野，一个初三，一个高三。他沉默寡言，我像个话痨。江野高高的，瘦瘦的，长相挺阳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也许是小时候爸妈总吵架，搞得惊天动地，江野被吓到了。
　　记得江野5岁时，爸妈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了，把家里东西扔的到处都是。江野吓得哇哇大哭，跑到我房间，抱着我：“姐姐，我好害怕，爸爸妈妈太凶了。”
　　我摸摸他的头，告诉他，“爸爸妈妈在拍电影呢！别怕，弟弟，电影拍完就不这样了。”江野懂事的点点头，两颗豆大的珠子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江野8岁时，我爸赌博欠了一屁股，我妈去厨房拿了一把刀，扬言要把他的手剁了。江野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一声，慌慌张张找到我，“姐姐，姐姐，妈妈要杀死爸爸，你快去救救爸爸。”
　　我抱着江野躲在房间，不敢出去，小声对他说：“妈妈不是真的要杀爸爸，是爸爸犯了很大的错误，妈妈是在警告爸爸以后不要犯错误，不然会受到很大的惩罚。你以后要好好听话，尽量少犯错。”
　　“知道了姐姐，我一定听话，并好好学习，不惹妈妈生气。”那天的江野没哭，我的眼泪却掉了一地。我们本该快乐无忧的童年，却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苦楚。
　　江野12岁，我妈和姑姑因为一点纷争，被爸爸打了一巴掌。我妈当时伤心极了，深更半夜带着我和江野准备离家出走，不跟我爸过了。
　　谁知江野气哼哼地对我妈说：“你总说不过，也没见你哪一次真不过。既然怎么过都过不好，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妈一听，更来气，使劲儿拍了一下江野的后背：“你以为我不想离婚，不是因为你们姐弟俩，我早离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可怜，你们知不知道，以后进入社会，处处遭人白眼，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你们……”说着说着，我妈哭起来了。
　　从那以后，江野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上初中后，和我妈吵闹着非要住校。就算放假回到家，也不爱和家人沟通了。偶尔心情不好，就和我说说话，但也不多聊。
　　江野比我幸运，他可以住校，远离家里的纷争。我其实也可以跟他一样，强烈选择住校的，但心里有顾虑、担忧，怕我爸妈吵架、打架的时候，发生意外，身旁无人。
　　所以，就算不情愿，我也要天天回家，守着他们，防止他们一时冲动做错事。好在我天生洒脱，机灵多变，总能见招拆招，化险为夷。

　　一进店，我就看到江野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低头看书。看到店里有人来了，头也不抬。
　　“你怎么守的店，我来了，看都不看。要万一是别人，也不怕人拿着东西就走。”我没好气地冲他说道。
　　“就因为知道是你，才没必要看的，老远就瞅着你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走路总是不长眼睛。”江野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我是不小心，咦？妈呢？她去哪儿呢？”环顾四周，见我妈不在店里。
　　“她去给我买饭了。对了，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店？她不是喜欢打麻将吗？”江野好奇道。
　　“还打麻将呢？再打下去老公都要跟人跑了。”我气不过说道。
　　“江柏川又怎么呢？”江野问道。
　　“还不是他跟他公司那个……”
　　“江如澜，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瞎说什么呢！”我正准备把我爸的丑闻告诉江野，我妈提着饭进来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她让江野去里面的小屋子吃饭，然后过来警告我说：“这事儿别告诉江野！不然我跟你没完！”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失落，悻悻地回到教室。
　　一直以来，我妈在江野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无论和我爸怎么吵，都嘱咐我不要跟江野说。可有时候忍不住，我还是会告诉江野。
　　江野总是神色淡淡，对他们的事情不做任何评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埋怨过他，不知道关心、劝慰父母。江野却说：劝不动，拦不住的，那就是命！
　　他还说，但凡一个人拼死都不听劝，那说明这条弯路，他必须得走；生命当中的这堂课，他也必须得上。因为对锤子而言，眼中只有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