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动摇》走示

75、顾虑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几乎是还没意识到就过去大半了。
　　徐川难得听话，每天的药都按时吃，不动内力，不到处跑，每天的乐趣就是喝喝茶，听听书。日子过的非常惬意。
　　赵谓之的经历就有些奇特了。那天他去买药，刚好碰见街上有一群乞丐拿着棍打劫一个老头儿，于是侠心大起，就把那群人教训了。
　　没想到乞丐们见他武艺高超，各个嚷嚷着要拜师，还打算用要来的剩饭供养赵谓之。
　　赵谓之不想他们走上邪路，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件事被街上的摊贩知道，就莫名在那一片传开了。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上至有钱老板，下至普通的百姓，都想学个一招二式的，一来防身，二来强身健体。
　　有个有钱的老板嫌他教武的地方破旧，干脆给赵谓之捐了个武馆，于是，赵谓之莫名其妙地做起了武馆师傅，带一大堆老弱妇孺打拳的那种。
　　每天武馆关门，他都累得跟狗一样，只想回去呼呼大睡，可谓是非常充实。
　　这天回家的路上，他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周始？”
　　自从到了江南，周始就自己先跑了，一直也没再见过，赵谓之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他。
　　周始急色匆匆，看见赵谓之时眼睛一亮，直接朝他扑了过去，“周熠呢，你们不在一起吗？！”
　　“你找他干嘛？”赵谓之一脸戒备。
　　“有人快死了，我找他救人！十万火急快点告诉我！”
　　赵谓之被他扯得快喘不过气了，赶紧让他打住，“谁要死了，是之前在宫里救过你的女人吗？”
　　周始拧眉，“没错。”
　　“你真找到她了，怎么找到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看他是真的着急，赵谓之只好带他去找了南星。
　　他们到地方时天已经暗了，南星和徐川刚刚回房。
　　赵谓之还在考虑要不要敲门，周始就直接撞开了！巨大的声音响起，屋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周始才不管这些，他抓起南星就走，“有人要死了，你去救救她！”
　　南星很厌恶旁人的肢体接触，正要甩开，但听见他的话，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救你的那个女人？”
　　“对。”
　　闻言，他看向徐川。当年那些身死的妓女其中一位和徐川的母亲有关，而活下来那个，徐川或许也认识。
　　“我也去。”徐川放下药碗。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周始来到一间破旧的草屋，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偶尔能听见几声嘶哑的咳嗽。
　　周始推开门，一个身材削瘦的女人坐在床上，不断往外咳血。
　　“我都说了只是老毛病，不用请大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
　　妇人的话停住了，她浑浊的目光落在徐川身上，逐渐浮现出一丝迷茫。
　　南星诊了脉，又检查一番，“肺络损伤,血液妄行，我开一个方子，你去附近药馆抓药，照着上面吃一个月，到时候我再来看。”
　　说着他递给周始一张药方。周始攥着这张纸，刚要出门，又忽然折返回来，“钱。”
　　他冲南星伸手伸得大义凌然，好像人家欠他一样。
　　看在徐川的面子上，南星忍了。
　　周始走后，南星给她扎了几针，妇人咳嗽的症状才稍微缓和一些，也不再咳血了。
　　她顺了顺气，非常感激地跟南星说谢谢，“你们是他的朋友吗？”
　　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徐川。
　　“谈不上，只是认识。”南星打量着床上的人，她看起来快五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遍布，眼睛也有些浑浊。但依旧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极为漂亮的。
　　“你叫什么？”一直在旁边默默站着的徐川忽然开口。
　　“我姓苏，周围的人都爱叫我苏姨，不嫌弃的话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苏姨……”徐川喃喃地念了一遍，“那你记不记得……涟漪？”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浑浊的眼睛竟然亮了起来，“涟漪，四姑娘涟漪？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她的？她是我妹妹，当年我们四个里面，她是最小，但也是招人喜欢的。她啊、性子倔，认死理，跟头驴一样，决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涟漪啊……她都走多少年了？”
　　“二十一年。”徐川淡淡地说。
　　“二十一年，都这么久了……”苏姨越看，越觉得徐川眼熟，“孩子，你怎么知道的，你叫什么，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徐川笑了笑，“听说的。我以前也在沧州，或许有过一面之缘。”
　　“这样啊。”苏姨有些失望，“你叫什么呢？”
　　“……徐川。”
　　“徐川……”苏姨连忙点头，“听过，我听过这个名字。你是大周的英雄呢！”
　　寒暄了一阵，他们就出去了。
　　外面有些冷，南星带徐川先回去。路上，他忍不住问：“涟漪是你的母亲吗？”
　　徐川点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南星握紧了那人的手，“为什么不说你是望舒，她肯定记得。”
　　徐川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也是，下次我就告诉她。”
　　他笑的很轻松，就好像刚才真的没想起来这件事，而不是故意的。
　　故意不说自己是谁，故意不和过去的家人相认。
　　是怕让别人空欢喜一场吗？还是怕自己剩下的时间不足以抵消长久的分离，不想再给他们留下一道痛苦的痕迹。
　　“……”路上的风有些大，南星默默地别过头，红了眼眶，“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牵着手一路走回家，宅院门口，吕婆和钟青宜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见他们，南星忽然紧绷起来，“……请进。”
　　几人围坐在一起，说起七天后的事宜。
　　“我找了三个适合的人，各自取了点他们的血，”说着，她把带有标签的瓷瓶交给南星，“把他们的血分别注入徐川身体里，观察一下有没有排斥反应。”
　　南星点点头接过。
　　“你要时刻在他旁边，如果出现皮疹，高烧，呼吸不畅，一定要及时医治，否则也会致命。”
　　“我明白。”南星握紧了那些瓶子，“吕婆，三个人太少了，再多找一些，只要他们愿意，多少钱都无所谓。”
　　“多找一些，就意味着他要多试几个人的血，那可是很痛苦的。”吕婆提醒道。
　　南星敛下眼，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你只管找。”
　　钟青宜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敢说。
　　毕竟这不是小事，万一到时候有人怕了临阵脱逃，多一些人还能补上。
　　痛苦最小的方法肯定是用一个人的血，但是，这对那位献血的人来说太危险，徐川也不同意。
　　吕婆问徐川，“你怎么想的？”
　　徐川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我听他的。”
　　既然这样，吕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先行告辞了。

　　他们走后，屋里一片寂静。
　　南星攥着杯子，手指都捏白了，“你不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徐川就知道他会因此愧疚，早就准备好了，他张开手抱住南星，“不会，真的不会。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多试几次能减少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但你可能会很难受。”南星非常痛苦，他知道这非常自私，但他必须做。
　　“不是还有你在旁边吗？”徐川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万骨山我都过来了，又怎会怕这些？”
　　“可我怕……”南星哑着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特别特别害怕，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怕过……我很后悔，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也没有信过什么，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他们会不会因此怪罪我？怪我无知自大，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救不了。如果我现在开始信奉他们，他们会让你好好的吗……”
　　徐川心里一阵抽痛，“……如果我真的没有活下来，你会像左云朗那样吗？”
　　南星顷刻间就红了眼，“我会比他更痛苦，至少他相信能永远和安隽在一起。但是望舒，死亡之后真的能再相见吗？还是说……不论生或死，我都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徐川扯出一抹笑，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别想太多了……不是要试血吗，来吧，早点试完早点休息。”
　　说着他撩起袖子，随手拿了个“魏武”的药瓶，“就他吧。”
　　南星也知道现在不是悲观的时候，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去外面洗干脸上的泪痕，“准备好了吗？”
　　徐川点头。
　　鲜红的血通过银丝缓缓注入徐川体内，很快瓶子里就见了底。
　　“怎么样？”他一脸紧张地盯着。
　　徐川失笑，“刚进去哪会有什么反应？好了好了，睡觉吧，不舒服我会叫你。”
　　但南星怎么可能睡得着，一个晚上他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床上的人，时不时摸一摸他的体温，或者摸着他的脉搏。
　　等到天逐渐亮起来，他才闭上眼睡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个男子穿着绣有水墨图案的宽松长衣，站在白茫茫的大雪下对着他笑。他远远地看着，问那人：“你叫什么？”
　　雪中的人说：“十四。你也可以叫我望舒。”
　　望舒，是月亮的意思。
　　他心中一动，想要靠近抓住那轮月亮，就在即将触碰到时，月亮消散了，他摸到一手冰凉。
　　水中月，镜中花。
　　徐川远远地站在湖水对岸，越走越远。他拼命地跑，想大声喊，却张不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直到那人消失在一片白雾之中，他终于大喊出声，“望舒！”
　　周围的景物瞬间退散，大雪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
　　是梦……
　　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着，他下意识摸了摸旁边，却触到一片冰冷，原本躺在那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南星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可能是刚才那个古怪的梦的影响，他手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人呢，去哪里了……
　　会不会是不舒服悄悄躲起来了，还是……像梦里一样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