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讳莫如深  ...
            
                
                
                    - 
                          周涌被五花大绑,扔在李延庚的营帐里,他曲曲地趴在地上,活像一条无力挣扎的兔子。
  自从李延庚从谭金照处得知定远军内有奸细的消息,便日日食不下咽,夜难安寝。他不愿相信,所以决定用关门捉贼之计也是纠结了很长时间。但如今周涌被捉了个正着,也由不得他不信。
  知晓行军计划的人,除了自己,便只有两位副将和几位探路先锋。李延庚私下里单独找每个人聊过回京之事,但关于行军方向,他每一次的答案都不同,就看首先被透露出去的消息是哪个。
  结果很快就出现了,谭金照的暗线很快就发现北虞人在黄云山设下埋伏。很显然,黄云山这件事李延庚只对周涌说过。
  而周涌,是谭金照亲自从敌方据点提回来的。
  李延庚对于周涌的背叛痛心疾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如此信任的兄弟,竟是北虞人的走狗!枉他这么多年行军打仗,都带他在身边,毫无保留。
  所以之前折损在大漠的四万将士的命,其实都是亡于自己人之手!想到这里,李延庚满腔怒火就要喷涌而出。他怨恨,周涌的伪装,也怨怼,自己的无知。为何自己就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身份?白白地让东梁将士亡命他乡。
  多说无益,李延庚紧闭着双眼,背对着所有人,深深吐一口气,拳头紧紧攥住说:“依军法处置,处以极刑。”
  简简单单九个字,就注定了周涌的结局,容不得他作任何辩驳。
  谭金照站在一旁,低下头问他:“为何叛国?”
  周涌的脖子胀满了血丝与青筋,他咬紧了牙关,跪在地上,落下泪来:“北虞贼子,以家人相胁。”大颗的泪落下来,他一头磕在地上,砸出闷沉的声音,颤抖着说:“属下领罪!”
  接着便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事已至此,属下有一军情相告。”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留下最后的诚意,“北虞借和谈之机,在东梁埋下众多暗线,以谋东山再起之时,请将军与大人留心。”
  磕头不止,周涌的头上流出殷红的鲜血。
  吴守春也恨极了他,可如此场面,他终究是于心不忍,看不下眼去。他一言不发,闷着头就扯着周涌,拉他出营帐去,处决。
  帐内只剩沉默的谭金照与李延庚。
  “内奸既除,定远军不日便启程返京,多谢谭大人提点。“
  “将军言重,事关国事,乃下官义不容辞之事,不足挂齿。“
  城头厚重,笨拙地抵挡住来自大漠的黄沙。一眼向远处望去,四面皆无边际,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家乡。遥远的东梁京都,繁盛而伟大,却要跨过这杳无人烟的荒漠才能抵达,如何不叫人心头思绪万千?
  李延庚再一次领着定远军闯入沙漠之中,这一次,他们拥有了充足的水和粮草,所以无所顾忌,毫不犹豫地直奔京都的方向而去。
  但即将发生的事情,却需要李延庚用一生去忘记。
  定远军才出城不过半日,事情就开始变得诡异。按说这条路如今已归东梁管辖,不会有危险,但过分的死寂却让李延庚和吴守春同时生起疑心。哪怕再安全的路,也总有蛇虫鼠蚁的动静,可现在却静地毫无生气。
  就在思忖之间,四面突然冲出一群北虞兵,各个执弓射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定远军训练有素,在李延庚的指挥之下,北虞的进攻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为保粮草,他们绝不能恋战,所以只能简单防卫之后就尽快脱离战场。可北虞大军如豺狼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上,围住他们不放手。所以李延庚只好带兵杀出一个豁口,突出重围,往更远的方向快速行军。
  大漠里变幻莫测,飞沙走石,纵然他们找到生门,也难逃有心人的阴谋诡计。定远军没走一会,便遇上了大片流沙,李延庚才知,恐怕是北虞人故意放出的一条“路”。这流沙一旦陷入,人便像一头扎入深海,即使天生神力也再难挣脱。
  不消一刻,大批的将士便深深陷入流沙中难以自拔。可他们根本无路可去,到处是北虞人的身影,纵使杀出去,无粮无水,他们也走不出这沙漠。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虞人就像长了天眼般,一路追击到了定远军陷落之处。李延庚永远都忘不了那些站在高处的北虞人眼中的恶,他们列队站成一排,背对着太阳,满脸阴骘,玩弄着他们的生命,等待着他们的死亡。
  难不成是天要亡我定远军?他才不信!
  可周涌已被处死,难不成还有奸细?为何北虞军还能提前知道消息?
  与此同时,胡州城内的谭宅,也正遭遇着噩梦。
  谭金照的脸被北虞人狠狠地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而谭夫人则是跪在地上,怀中还紧紧地护着幼小的女孩。
  一把刀插在谭金照面前,北虞人狠狠地问:“你们东梁人信轮回,既然如此,有苦就向阎王爷去说吧!动手!”
  话音将落,北虞人便如魔鬼附身一般,开始胡乱杀戮,无论男女老少。一刻间,整个府宅上下,便血流成河。谭金照就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熟悉的人死在眼前,哪怕他奋力挣扎,可终究只是无济于事。
  谭夫人也难逃命运,一把弯刀从她项间穿过,她应声倒地,再无气息。她的头高高地仰在地上,晶莹的泪水同女孩一起躺了下来。
  “夫人——”谭金照痛苦万分地大喊出来,他疼爱的妻子就这么地死去,只觉心如刀割,“无耻狗贼!无耻!”
  那人竟狂放地大笑出来:“任你怎么喊,三王子交代的是,一个活口不留,再让你喊几句,一家人就能地下相见了。”
  他痛苦地挣扎,无力地呐喊,但北虞人只管动手,眼看着那血淋淋的刀就要靠近他的女儿,他恨不得身死万遍,和老天爷换她的命。
  也许是上天垂怜,果然神兵天降,不知从哪面墙翻进来两个硕大的身影。谭金照喘不上气,也看不清,模模糊糊之中,只记得那两人也浑身是血。
  是李延庚和吴守春。
  他们托着受伤的身体,拼死与歹徒搏斗,好在他们的身手在群凶之上,拼杀时也未落下风,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踩着谭金照的那人见情况不对,便抬刀向谭金照和女孩一块砍去,恐怕心里只想着杀死一个算一个,毫无人性。
  谭金照的脑袋稍有空隙,能上下动弹。但他没有时间适应,因为他的女儿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绝不能让女儿也遭此劫难,于是一头冲过去,挡在女儿前面。
  刀起刀落,一树血花飞溅在空中,深深地埋进泥土。
  谭金照的双眼被拉开一道,肉皮翻出来,露出白岑岑的眼珠。但他没有疼痛,满心只有救下女儿的庆幸。
  李延庚和吴守春是手慢一招,让那歹人伤了谭金照,所以最后也没给他留个全尸。两人合力击杀了最后一个北虞人,将他的尸体挂在风中,任鸟啄食。
  暂时,他们安全了。
  风声袭来,满院的血腥味刺激着三个人的脑袋。突然间,院子里就安静了,谭金照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只有红色,恐怖的红色,这静下来的空间让他不安,让他痛苦。
  是什么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是自己。
  谭金照的眼睛刚刚被包扎好,他就起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吓得李延庚扯开伤口,也要扶他起来。
  “将军救命之恩,小人此生难报。”
  “什么救不救的,是我害了你。”李延庚头垂下去,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垂下头去,“若不是操心我定远军之事,谭大人也不会暴露,也不会被那北虞人盯上,也就不会……”
  “将军也身负重伤,难不成也中了贼人奸计?”
  这时吴守春开口了,言语间,全是恨,“六万将士,无一生还。”他一拳砸到墙上,“若不是兄弟们拼死相救,以命掩护,我和将军此刻恐怕也已身首异处了。”
  李延庚声音低沉,“定远军行踪暴露,谭家遭此劫难,两事并发,绝不仅仅是北虞大军一方的手笔,这背后的指使之人不知藏得有多深。”
  周涌说的没错,东梁藏着一只巨大的老鼠,若他们不把他揪出来,东梁日后所受之害,必要比今日重千倍万倍。他们再一次笃定,要合力对付这只藏在阴暗里的老鼠。
  谭金照再次跪了下来,双手抱拳,抬得很高,“将军,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请将军应允。”李延庚又要扶他起来,谭金照却不为所动,只说:“今日之仇,我谭金照不能不报,夫人惨死北虞刀下,我必叫其付出代价!只是往后,我一介废人,恐身如浮萍,唯今所牵挂只有小女一人,还请托付于将军,不求富贵久长,只求性命周全。”
  李延庚知晓谭金照说出这几句话时内心有多挣扎,所以他也郑重地回应他:“我应你,只是报仇之事,谭兄绝不可轻举妄动。”他一只手搭上谭金照的双拳。
  谭金照微微抬头。
  吴守春说道:“血海深仇,一起。”
  谭金照微张着口,颤颤巍巍地起身,胸口上下起伏地很快,说:“二位将军大义!我谭某此生得以相识,实乃前世之幸!”
  李延庚向窗外望去,一串串的胡雁成群地盘桓在周围,冷风吹进屋里,他迷蒙的双眼仿佛瞥见了未来的路,说:“进宁二年,定远将军李延庚死在大漠,尸骨无存。此后,只有平民李迎。”
  一句话说完,谭金照随即又抱起熟睡的孩子,不舍地用脸碰碰她的额头,又摸摸她项间的那柄玉锁,交到李延庚手上。“小女名采朱,半月前方过了三岁生辰,日后悉数仰仗将军了。”
  李延庚第一次抱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柔软的好像快要化掉,难免又想起家中即将生产的夫人,他还需尽快把家人接出来,以免被有心之人盯上。他说:“谭兄放心,这孩子,我必视如己出。”
  谭金照很清楚,也许余生,他都不能再与女儿相见。可为了家仇,为了国恨,他必须舍得下自己的情,放得下自己的欲。如今只是他谭金照一家之灾,可若他不去做,日后便是东梁千千万万百姓之灾。
  所以既为家,也为国,他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选。
  他看不到天上的雁,但闻雁惊,“七月流火,雁要走了。”
  前路茫然,何处是他们落脚之地?哪里是他们安身之所?没人知道,但总要有人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