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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吾谁与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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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后来,三人各自在荣州落了脚。
李延庚将他难产而死的妻子葬在了家乡,并且带着谭采朱和一对双胞胎在荣州定居,从此以商人李迎的身份面对世人。而为掩人耳目,谭采朱也不便再以原名面世,所以李延庚按照妻子生前最后的意愿,给她换了名字,唤为李行画。
谭金照也只当自己是死了,在另外两人的帮助下,离开了胡州这个伤心之地。他易服落尘,带着一双盲眼,孤身上凌峰观当了道士,法号贯一。
而吴守春一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是真正的无所牵挂之人。他以平民的身份,隐藏在民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一来绝不引人注意,二来可以任意出现在李府和凌峰观,在两人之间传递消息。
多年过去,三人倒也“收获”颇丰,私底下处理了不少北虞奸细,比如借职位之便探查兵防大事的俞常,比如在驿站偷取了山水图的张其谷,比如豢养情报组织的严长丰等等。只是唯有真正的头目,到如今仍是个秘密。
如今这个秘密在这几个年轻人心中埋下了种子,搅得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尤其是亲眼目睹了谭金照从玉河城楼坠下之后,几人心里更是难以跨过这个坎。他们虽然同谭金照相识不过几日,但抛去前辈的身份不谈,他们之间已是知己般的志同道合。该怎么说呢?这匆匆一别,让他们在余下的时间里,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去回忆他,说来只是旧友。
张清雁连连几夜都在衙门过夜,李行云也一样,两人日日埋在卷宗公文之内,不敢稍漏一刻。但其实他们很清楚,卷宗里什么都找不到,那奸细多年来做事毫无纰漏,根本没有可能在卷宗上留下蛛丝马迹。
他们只是害怕担不起肩上的担子,所以不愿就这样坐以待毙。
按照三位前辈的计划,如今山水图已重回己方之手,要尽快送到荣州营去,但以防营内也有细作,所以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将那幕后之手逮捕归案。
而如今引蛇出洞之计已出,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他的出现,然后一网打尽,捣毁北虞在东梁所有的据点,将其野心扼杀在尘泥里。
李行云头开始发蒙,她看了太多卷宗,竟有些喘不上气。她猛地把自己从成堆的书简中抽出来,换了几口新鲜空气,说:“说是引蛇出洞,可若这人真要出现了,我们该何处去寻这个洞?”
张清雁也暂停下来,紧紧挤住双眼,右手扶上额头按了起来,“北虞的目的在于暗破北疆防线,找到突破口后引大军长驱直入我东梁。如今他在东梁再无忌惮,必会亲自到北虞主力军进攻之口,迎接上线。”他缓缓睁开双眼,继续补充:“毕竟,相对于满地乱爬的蚂蚁,没人比他更清楚东梁各州的内情。”
李行云起身,把头往窗外凑了凑,让清凉的空气窜进她的鼻子,她说:“所以,这个洞在哪里,就要看北虞先盯上了哪个边防营。”
“红山谷、秋水渡、武功岭三道关隘,是东梁所据最难防守的关口,不出所料,北虞恐怕就要从这三个地方下手,可会是哪一个呢……”
天色若明若暗,仿佛要凝出水来,可就这样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却未下一滴雨。
“为何世人总热衷于真真假假?”李行云不禁发问。
张清雁也起身,往窗边走去,立在李行云身旁,“什么?”
“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人也许是居心叵测的逆贼,真实的父亲也并不像我看到的那样敦实,还有阿姐和王爷的事情,居然也是假的……”她刚想解释李行画和离的事情,突然又想起来,张清雁和顺安王爷是多年的好友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于是才转而说:“王爷应该都告诉你了。”
张清雁也顺着风的方向,嗅嗅空中的凉,回答她:“人有欲望,就会说谎。”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呢?”
他偏过头去,望着李行云,“欲望。”
李行云也偏过头来,望向他的双眼,以求解。
张清雁解释道:“北虞人是为了北虞,东梁自然也会有像伯父这样的人,他们的隐瞒都是为了自己的国。王爷和王妃也一样,正是因为有了各自的私心和欲望,才有了成亲这样的谎言。说的话做的事都可以不是真的,唯有欲望是做不了假的。”
她点点头,似有所解地说:“照你这么说,有欲望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们的谎言,在自己看来,根本没有正误之分。”
张清雁压了压眉头,又摇摇头,说:“非也,欲望虽无对错,但谎言却有高低之分。君子口诈,伤的是自己,但小人言虚,伤的是他人。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用谎言伤害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甚至一个国,自然是错误至极的。”
李行云听着的他的言语,那么诚恳,不知不觉间就听了进去,忘记自己半个身在还站在风口上。无所谓了,她只庆幸,自己看得到他眼中满是希冀。
“莫要纠结真或假,你也不是痴儿,真心待你之人你一定也分辨得出。既是真心之人,哪怕说谎,想必也不是用来害你的,或许是用来护你的也未可知。言而总之,要分的清眼前之人。”
这一刻里,两个人心意相通。
上一次是李行云宽慰张清雁,这一次反了过来。他们都忽然明白,对方也许就是那个绝不能错过的人,无需辨别。
李行云回过神来,低下头笑笑,眼神向四处飘去,说:“那若不是欺骗,而是隐瞒呢?算得上正人君子吗?”
张清雁对她这个疑问不明所以,何故突然跳出来这样一个前后不搭腔的问题?便侧过身子反问她:“隐瞒?隐瞒什么?”
李行云离开窗边,小步踱了几尺,双手背在身后,又转过身来说:“依我看,偷偷唤人的小字,可不是君子所为。”笑着又叹起气来。
张清雁一下子就明白了李行云的意思,耳朵刷的一下烫了红晕,脚步也好像被什么钉住了似的,突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晚自己在野泉山和吴守春对峙时,她果然是醒着的!所以,他叫的每一声霄霄,她都听见了?所以,她早就知道这件事,而真正被瞒着的人其实是自己?张清雁简直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行云看着他那副尴尬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地笑。
“你不也醒着,却装晕,叫我背了一路。”他吞吞吐吐,总算让他找到了一个借口。
“非也非也。”李行云故意学着张清雁的样子,高昂着脖子摇摇头,继续说:“我当日是真中了迷香,脑袋清醒却果真动弹不得。不像你,明明……”
“霄霄。”张清雁抢先把这两个字再一次叫出口。但这一次,是当着她的面,真正地叫出口。
他说完后又忍俊不禁地低下头去。
李行云向他走过来,靠近到只有一步的距离,满眼只有欢欣,“若还想保你君子的名声,我劝你日后最好都这么叫我。”
风又来了,夹杂着淡淡的木香,两个人再一次立在窗边,但这一次,他们的肩并在一起,互相依靠着。
“风雨欲来,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君可同行?”
“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