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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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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三五佳夜,月明如水。
王刺史好生招待了祝缘一番,现在二人正一起走走消消食,顺便赏一轮月。
祝缘辞官后,本是该四处游山玩水,踏访古迹,奈何游了五年这身子骨就受不住了,不过也是了全心中大愿。
他现如今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家乡难回,余下时光还是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好好养老。
这容城他也曾来过,在秦楚交界处,这地方往后有巍峨雪山为依,往前些有镜仙湖为伴。
此湖藏蕴灵气,深不可测,而且无论天中如何狂风骤雨,这湖依旧波澜不惊,用作镜子是真比铜镜好个上百倍。
故文人墨客来此正衣冠,修行江湖之人来此借灵气,普通姑娘家嘛来这臭美。
秦杭越三者不沾边,本是躲得远远的,以前从未到那里去过。
只是他母亲在这个胜似仙境的地方走了,他需将她在此安葬。
这容城但凡是好点的山林,蕴含点灵气的溪河湖泊,或是原野树林都被修行的或是有权势的霸占了。
王家学堂就在一片灵气缭绕的小丘之间。
他不知该在哪里安葬他的母亲。
隔壁王婶倒是觉他可怜,夜间带了块布来遮住尸体,便又匆匆走了。
临走前还劝他将母亲葬在无名岗,还往西边儿的那草丛一指。
为不叫人发现王婶趁着月色悄悄回去。
月色下的恶狗被惊着了,一声声地想拖住这些人陷于沼泽。
囿于罪恶,困于肮脏。
这犬吠也送走了唯一的善良。
谁叫他们是一个落魄女子独自带着一个脏小孩儿在一偏僻处的这小破屋子安了家,饶是大家都一贫如洗,也不由得会怀疑这落魄女子是一个弃妇。
在这秦楚交界之地,两国都不愿过多干涉这片,因此,各色各样的人都在此。
失意的大夫,亏本的商人,还有各色流离之人。
在锦泱,女子的名誉最为重要,若是被丈夫休弃了,如果不是公主什么的很难再嫁。
若是女子被夫家所弃,定会造人唾弃。
风言风语一般都是越传越厉害,于是他被传成了私生子。他母亲则被说得更加不堪。
这里是整个容城最脏最偏的地方,人死后要么无人善了被搬上无名岗,就这么随手一扔了却一生。
好点的后院山上稍稍有些地的也可以埋在后院山坡。
这一片的人不允许被火化,羽化成仙之福他们怎配,被官吏逮住少不了罪责。
只因这里的人都是有罪的,不是自己犯的罪就是先辈先祖犯的。
他母亲带他从梁州逃来,早就身无分文,一身还破破烂烂。
只得在这安家。
因为这屋子的主人刚死,被丢去了无名岗,屋子就空了下来。
现如今,这个独自带着孩子逃命的女人也撑不住了。
曾经风光无限的一个人,珠宝不离,仆侍百人。
凭什么就要葬在这种地方。
那么温柔敦厚、心地善良的人凭什么就被人迫害至此。
那个夜里,一个收容过无数肮脏罪人与可怜人的屋子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屋子不大,也没什么东西可供这火烧的漫天。
这里本就一片荒凉,自是烧不到别处,也就没人来救,毕竟谁也不会为了两个声名狼藉的人半夜里跑大老远的去取水。
天将破晓,趁着人们还未起床,秦杭越一点点将骨灰收好离开了。
他容色平静,眼底静如死水,只心中还燃着一点火光。
“我定会将您带回去。”
镜仙湖他去过,逃命的时候想喝口水,结果还没走到水边就被别人一脚踹飞了。
他听那人们说,说他也配取仙湖的中的水来饮。
等他取水的母亲看着他挨打,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扑过来替他挨了接下来的好几脚。
或许,不去喝那水,他母亲还能多活几日。
也许,再过几日就能找到素未谋面的舅舅了。
秦杭越走了一天,在明月高挂的时候走到了镜仙湖。
夜色正浓处,四下无人时秦杭越找了湖边树下一块地。
湖边土壤多是松动的,他慢慢地用双手挖着。
正饭后散步祝缘看着眼前这孩子跪在地上,陶罐在一旁,双手不停地刨着。
王刺史虽知祝洵德高望重,但于官场多年,难免于此有所担心。
正要出声时,祝洵却先一步开口:“子通可知晓此子为何在此处埋葬亲人?”
是啊,这里人来人往的,秦楚过客、整日整日闹个不停的小姑娘和血气方刚的修行者,这里似是从未安静过。
忖度片刻,王子通回应道:“这湖当真是镜中之仙,无论周遭如何地闹腾,却任就安然自得。”然后话锋一转问:“尚华,你说呢?”
一旁的男子恭敬的拱手一礼,回:“属下认为,或许是逝者生前爱瞧热闹不大喜静,这湖安然无风浪,是以居所稳妥,且这湖边最不缺故事了,只是这里用来埋葬亲人终归是不大稳妥。”
“是啊,是不大稳妥。”这来此修行者众多,慕名而来的观景采风的也不少,若逝者因生前遭遇死后化出怨气坏了此地风水也不好说。
王刺史盯着那个孩子,骨瘦嶙峋,衣衫褴褛,整张脸也脏兮兮的,对他来自何处心里也有了底。
“但秦地河山众多,灵气汇通”
祝缘慢慢地走了过去,秦杭越也不理他,不知是没听到动静还是不在意了,他依旧挖着墓穴。
祝缘走到秦杭越身边后也跪了下来。也不顾土壤的脏,跟着一起挖了起来。
良久,少年将陶罐放进墓穴中,然后直起腰板却任未起身。
祝缘也跟着一起跪着未起身,终于开口:“小郎君,你们的家乡在何处啊?”
“秦地。”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乏力量,他的背影瘦弱却笔直。
“哦,这儿倒是有条自秦地来的河流,朔流而上便是故里。”
只身一人来此,怕是已无亲眷。
祝缘还是弯腰询问:“小郎君,夜深了,霜寒露重的未免让亲者担忧。”
“我已无归处。”亲者已逝,家不成家。
母子二人如同浮萍想寻找的归处也看不见踪影,落魄至此,这位秦夫人只觉得是天不随人愿而已。
母亲葬于此,便也是勉强停留。
王刺史听至此出,也开始沉思。
那地方的人有罪孽深重,死去后便将罪责延续给后代,他在此任期虽受圣恩任期有九年,但终归无法改变那里。
祝缘默了片刻开口:“老夫祝缘,今年也六十九了,父母西去,幼子早夭。”说罢,自己中中叹了口气。
“吾如今也是孑然一身,以后也就教教书再看看这容城风景,你不若就跟着老夫吧。”
“吾与王刺史相识,以后也是去王府府上教书,你大可放心。”
这话说的十分真诚,也感叹命运将两个孤零零的人送至镜仙湖岸相逢。
祝缘双手往前拢着,低头看着他。
秦杭越愣住,不大相信会在如此不堪的时候遇上好心人给出自己一条出路。
他明白,就算是假的,他到了人牙子手里也能吃上一口饭。
他起身,向祝洵恭敬行了一礼。
丘尚华亦知此子来处,担忧道:“王大人......”
王刺史抬手制止他的疑问,“他也未必是那里的人,跟了祝老,就算有也不作数了吧。”
稚子何辜,他改变不了那块怨孽的土地,哪怕那少年的先辈真是重罪难恕,他却无法只得承受。
放他一条生路又怎样呢?若是家逢变故逃难而来,遇上了便也是上苍怜悯给了条出路。
丘尚华心想,若是逃难来的,为何不去济安院,他们当真有如此骨气宁愿不要人施舍也要去那样的地方以求活路?
若是真是这样,丘尚华心底敬畏祝洵眼光犀利。
王刺史朝他吩咐道,“你去打声招呼。”
丘尚华拱手:“是。”
祝缘领着人回来了,“时辰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跟在后面,夜色昏暗,加上他的脸脏脏的看不清,根本注意不到那干涸的泪痕与双眼中的锋芒。